如同死寂般的沉默, 在車內本就狹小而密閉的空間內蔓延開來。
聞冬隻覺得自己胸腔內的心髒像是被人狠狠攥住並用力擠壓,壓得他五髒六腑都忽然泛起鈍痛。
肺部的空氣更像是被一絲一縷抽走了,變得愈發稀薄, 以至於連呼吸都好像變得困難起來。
恍惚之間,聞冬甚至以為自己真的會這樣窒息而死。
明明不該是這樣的。
聞冬想,明明在季凜之前,他早已談過很多場戀愛, 每場戀愛的結束自然也都是由他來提。
“我想分手了。”
一模一樣的這五個字,聞冬說過很多遍。
說來很巧的,上次說這五個字的那晚, 就在那個酒吧,是聞冬第一次見到季凜。
可明明說過很多遍了, 卻沒有哪一次讓聞冬說完之後,有像此時此刻這般可以稱之為痛苦的感受。
以往, 他甚至不會覺得難過, 最多,充其量會有很淺淡的些許悵然。
而那悵然甚至不是針對他的戀愛對象們的。
那悵然大概就像他隔天清晨就會去丟掉一捧明明看起來還嬌豔欲滴的玫瑰花一樣, 在丟掉的那一刻,聞冬確實會感到一瞬悵然, 但也不過是一瞬罷了,因為聞冬很清楚,每一捧玫瑰的歸宿都是枯萎。
但是沒關係, 因為他永遠可以擁有新的玫瑰。
戀愛亦如此。
如果愛情注定消逝, 那隻要在至高點轉身, 他就永遠可以擁有新的戀人, 新的愛情。
直到遇見季凜。
聞冬想, 季凜一定是他最獨一無二, 最無可替代的玫瑰。
不會再有人和季凜一樣。
在清晰意識到這一點的刹那,近乎窒息的憋悶感陡然到達了巔峰,求生本能一般,聞冬伸手去摸車門上的按鍵,想要把窗戶搖下來透氣。
但大概是他的大腦確實太混沌了,連手指都根本克製不住在顫抖,摸了半天竟還沒能將窗戶打開。
下一秒,一股大力忽然衝撞上來。
那隻胡亂在車門上摸索的纖長玉手,被另一隻骨骼分明的大手攥住了,力道之大甚至讓聞冬感覺到骨節生疼。
可也隻疼了一瞬罷了。
由於疼痛而本能溢至唇邊的悶哼甚至都沒來及發出,那力道就又驟然鬆了。
“抱歉,”季凜終於開了口,打破了車內凝滯到冰點的氣氛,他嗓音溫沉依舊,語氣歉然,問出口的話竟都還依然彬彬有禮,“為什麼忽然...忽然這樣說,我的小玫瑰可以給我一個理由嗎?”
聞冬收回剛剛被季凜攥了一瞬的手,改為交叉抱著自己的手臂——一個典型的自我防禦動作。
他遲疑一瞬,還是偏頭看向了季凜。
隻是如預料中一樣,此時此刻,剛剛被他提了分手的季凜,神情淡然一如往常。
那雙淺褐色的眼眸在黑暗中微微泛亮,仿佛深不見底的漩渦,讓人根本無從分辨其中情緒。
而更無需說的,充斥在聞冬鼻尖的草木氣息依舊毫無變化。
如果忽略掉季凜剛剛摔落的保溫杯蓋,還有他剛那一瞬握住聞冬手時沒能控製好的力道之外,他此時看起來,依然堪稱無懈可擊。
直至這一刻,聞冬才忽然驚覺,他其實好像從來都沒有真正看透過季凜。
他曾以為看透過的,原來那都不過是季凜想讓他看的。
現在季凜不想了,就能輕易在瞬間悉數收回。
這種過分強大的掌控感曾令聞冬著迷,但那時候聞冬曾自大以為,自己也同樣能夠掌控季凜。
隻是現在看來,很顯然,這不過隻是「他以為」而已。
想到這裏,聞冬竟忍不住勾唇笑了一下。
笑容自嘲而涼薄。
他意興闌珊收回了視線,終於輕描淡寫般回答了季凜的問題:“沒有理由,你應當知道我這個人什麼樣,大概是我確實不擅長同別人建立穩定的長期的親密關係,我本來以為你會不一樣的,但現在看來,你也不過如此。”
最後四個字,聞冬特意咬了重音,邊還又側眸睨了季凜一眼,留給季凜一個高傲上挑的眼尾,仿若確實對他不屑一顧。
可聞冬忘了。
季凜並不是個正常人。
一個普通男人很容易因為聞冬這樣的話語這樣的眼神,而感到惱羞成怒亦或難堪,可季凜不會。
他好像隻是眨眼的頻率微微緩了一瞬,之後就又溫聲開了口,那語氣就像在和聞冬討論什麼學術課題一樣嚴謹,又不乏自謙:“實在抱歉,季某愚鈍,不知小聞老師可否提點一二,告訴我是我哪裏做得不好了,會讓你忽然產生這樣的想法?”
這語氣與措辭頓時讓聞冬剛剛好不容易發泄出去的兩分憋悶感,又成倍般卷土重來。
他再次探手摸向了車門,這次終於精準無誤按下了開窗的按鍵。
夜裏涼風透過大開的車窗直灌進來,聞冬深深吸了口氣。
可卻並不如期待中舒適。
新鮮空氣吸入鼻腔,卻好像自動在肺前停止,像是被一道無形屏障阻隔住了,胸腔內的悶重感沒有得到半分緩解。
聞冬又兀自品了品季凜的話。
哪裏不好...
聞冬忽然又想笑了,他覺得自己確實很可笑。
因為季凜目前為止,作為男朋友這個身份,他確實沒有做得半分不好的地方。
不但沒有不好,反倒是毫無錯漏,根本讓人無從挑剔。
可也正因此,聞冬卻想同他分手了。
因為季凜好得像個假人。
“你...”
沉默很久,聞冬才終於張口想要回答,他本想說「你哪裏都好」,可才堪堪講出一個「你」字,下頜處就驟然一痛,季凜的手指覆了上來。
力道極其罕見再次失了分寸。
根本沒有給聞冬反應的時間,季凜就忽然傾身靠了過來,下一秒,近乎粗暴的,充滿原始野性般的吻就鋪天蓋地落上聞冬的薄唇。
季凜以這樣的方式,封住了聞冬沒來及出口的話語。
身體本身總是無比誠實,在季凜的吻落下來的瞬間,聞冬的身體就如同久旱逢雨的野草,已經本能做出了最為直白而熱烈的回應,像是拚命要從中汲取養分。
但這不過隻是極其短暫的一瞬。
下一瞬,聞冬的理智便占據了主導。
他忽然抬手去推季凜的胸膛,奮力掙紮起來。
隻是其實說是「奮力」,聞冬也並沒有掙紮多久。
因為在感受到他推拒的力道時候,季凜就立刻停了下來,同時身體向後撤去,重新靠回了駕駛位的椅背上。
聞冬垂著眼眸平複紊亂的呼吸,因此沒能看到季凜眸底一閃而逝的,快要克製不住的暴戾。
而等聞冬再抬眼看過去的時候,季凜早已恢複了與先前無異的模樣。
他微微闔了闔眸,再次斂眉道歉:“抱歉,看來我又判斷失誤了,我本以為你生氣,是因為不喜歡我之前那樣。”
之前那樣,自然是指的「好好先生」那一套。
而季凜剛剛又忽然一改那副「好好先生」的態度,像是重新回歸了原本的瘋態,連親吻也重新變成了聞冬喜歡的那樣。
季凜一句話,再次將聞冬堵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