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冬之際,鉛雲層層疊疊,掩蓋了天穹,與森綠如墨的莽林相映成趣。忽而一聲怒嘯,風漩自天邊席卷而來,夾雜著點點雪晶,翻山、越嶺,也刮過了斑駁而寬厚的城牆。當中三個篆字已模糊不清,依稀可辨認出——紅楓城。
夜半,整座城披上潔白的外衣,僅七八處餘留著昏黃的燈花。
城東,連串的腳印追上老者的腳步,約莫半百之齡,慈眉善目,頭頂玄鐵冠,著一身粗布麻衣,踏步履。這老者腰間另攜一人,腳步並不見慢,反而健步如飛,眨眼已走出三兩丈。片刻後,腳步停在一座小院子前。
兩名壯漢齊齊低頭,呼道:“老爺!”
老者右拐進了客房,將手中人放平躺下,摸出白瓷瓶,取一丸赤丹,小心喂食下去,這才借著燈光,仔細打量著,這不過是個十三四歲的孩子,破布鞋,爛衣褲,亂黑發,髒臉龐,濃眉厚唇。
恰在此時,腳步聲響起,兩婢隨一婦人推門而入。那婦人麵容秀美,眉眼間帶了些許歲月的痕跡,先是打量一番,隨即問道:“千重,怎麼回事?”
仇千重道:“無甚大事。這孩子饑寒交迫,昏倒在東大街上,我順手救了回來。”
仇夫人有些擔憂:“前些日子,一把火燒了城南蠻神廟,大酒祝、八神仆、十二弟子、一百三十六守衛無一生還。今兒淩晨,紫菱郡城前來車隊遇襲,護衛隊死傷大半,不過十餘人浴血抵達城主府。城主大人震怒,派遣三千守衛全城搜查,卻抓不著半點殘影。據說,是影殺下的手。這尊潛伏了三十年的龐然大物,不知來小小的紅楓城做甚麼?”
“我等蟲蟻之能,何論虎狼之威?”仇千重輕歎,“夫人,不若你帶著書竹暫去紫菱郡城躲一陣子,待到紅楓城平靜一些,再回來?畢竟骨肉相連,老頭子再狠心,也不至於將你娘兒倆拒之門外。”
仇夫人欲言又止,終於輕歎一聲:“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過兩日便讓書竹隨書院去郡城,我那兒也不去,偏要看看這場熱鬧。清荷,去廚房撿兩個饅頭、一碗熱湯,別讓客人餓著了。”
……
次日。
雲層剛透出微弱的光亮,客房門嘎吱一聲,露出一張小巧的臉,肆意探查一番,沒聽到絲毫動靜,這才輕鬆了口氣,捧著木盆攝手攝腳往床沿靠近。
木桌上,肉湯已經冰冷,大白饅頭也裂開了幾縷細縫。
清荷輕蹙秀眉,擰了熱毛巾,緩緩替這個陌生的‘客人’擦臉,臉色紙白,高聳的顴骨下透出深深的消瘦痕跡。突然,聽得一聲輕呼,四目相對,清荷忙站起身,支吾道:“你醒了!”
這少年正是夜千煌。
那日出了荒林,恰遇上一隻采藥隊。見他年幼,生了憐憫之心,教他識藥、采藥。夜千煌看似憨厚,頭腦卻是靈活,進步神速。不到一年,無論其手藝,或是眼識,已不輸於其他人。
昨日交了藥材,約莫是黃昏時刻,又遇上大風雪,便獨自出來覓食。進了小酒館,點了一大碗麵、一大盤熟牛肉,油湯麵撒了蔥花,拌了辣椒,色澤誘人。寒風吹來酒香,又香又甜,索性油要了一小壇果子酒。酒味甘而辛辣,肚子裏火辣辣的十分受用,一壇酒下了肚,付了酒錢,就要回去。
剛過了拐角,一群乞丐湧來,三兩腳將他踹翻在地,摸了碎銀子就要走。夜千煌吃了口雪,稍微清醒了些,抬手拍飛一人,還不及起身,全身上下不知吃了多少記拳腳,酒勁上湧,頭腦昏沉,就躺在雪地裏。這一覺醒來,非但換了床榻,痛楚也消減了七八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