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啞巴上法庭(2 / 2)

一天,一個教導員身份的獄警單獨和武老大說了很長時間。當晚,武老大身邊大炕上就給安排了一個新犯人住下。武老大講故事已經練得如說單口相聲,但要讓他做政治思想工作,現在還有些勉為其難。

新來的犯人叫文若,美國完成的博士學業,留美後,創業成了千萬富翁。武老大隻知道這些,但一個美國的千萬富翁怎麼回國後進了監獄,他現在還不明白。武老大想問給他安排幫帶新人的獄警,幾次都忍住了。“不該說的不說,不該問的不問,服從政府重新做人……”這樣口號,武老大熟記於心。

文若一天到晚不怎麼說話,說最多的就是:是或者不是。他臉上幾乎沒有什麼表情,行動很機械,整個人就是一個木偶。武老大知道文若是在美國學成的的博士,心裏還是自卑的。他連中國的博士也不搞不懂,何況是美國的呢。武老大也就不敢貿然講自己的故事逗他開心,一到幹活的時候就主動靠近他,幫他完成任務。

漸漸他們開始有了話題,成了形影不離的朋友。武老大未來風光的人生就注定靠這個人實現了。

再到夜深時,有人讓武老大講故事。武老大就開始講,主要講給文若聽。文若有時候會打斷他的故事,自己講故事給大家聽。武老大就馬上反過來打斷他,說:“你講太有學問,俺都聽不懂,你問問,他們也沒有聽懂的。還是我講給大家講吧。”

武老大搬出了他的拿手好戲,想震住文若。講起他懷抱火爐逃跑的故事來。

“那是一個春天,槐樹花開得正歡,落了一地。”武老大的故事,還真點文學色彩,“真可惜呀,在俺老家,槐樹花能蒸著吃,不等落地就上樹擼光了。我正在一樹槐樹下賣燒餅,不忙的時候就看槐樹上向下落槐花,還真好看。落在我火爐上的,一烤就冒出香味來,是那種清香清香的味。我撿起來吃,還有甜味。我正玩的興著哩,沒注意管我們的人來了。我看到時,他們正往我們這裏小跑。有四五個人,排成一條線跑。

“我也開始推著車跑。我這車很簡單,就是用廢鋼管焊接個架,下麵裝兩個自行車輪子。隻要上麵能放個烤燒餅的火爐子,再有做燒餅的家夥事就中了。走到哪塊就在路邊把車支穩當,就可以賣燒餅了。

“我對那個地方很熟悉,跑起來也不費力,可能是這一回,那夥人離得太近了,我進入跑了兩條胡同也沒甩掉。心急之中,我把車用鐵鏈子鎖在一個大樹上了,可我怕他們把我的火爐子給收走,或者當地就砸毀了,就抱起火爐子跑進了一個大雜院裏。火爐很重的,得有一百多斤吧。就是用破油桶改成的,裏麵套上幾層耐燒的泥土,底下加個火篦子,上麵放上炭,就能烤燒餅了。炭比煤貴,我們都在裏加煤,一次能加三十多斤,能用一天。

“我抱著火爐子進了大雜院,把火爐子藏在一個角落裏,用一家收的破爛蓋上了。過了一會兒,看沒人追上來,就想出去看看,剛要出大門,就感覺到肚子痛,一看肚子和外麵的衣服粘在了一起,衣服一大塊已經烤糊了,黑黢黢的抽巴在一起,弄成很硬的一塊,我一用力掀開衣服,肚皮上露出一塊沒皮的紅黑的肉,還冒著熱氣。我不看也好,一看就疼得蹲在地上了。

“這時候就聽後麵有人喊叫——失火了,失火了——我回頭一看,是我藏火爐子的地方。我趕快跑回去幫人家打水把火澆滅,好在上麵蓋的破爛少,又離其它東西遠,要不就出大事了。

“我這麼一折騰,衣服和肚皮還分開不少,但還是有地方粘在一起,一濕水,更是鑽心地疼。我跟人家說明情況,那家人也原諒了我,我就把火爐子給了人家。我走出大雜院的時候,肚皮一動就更疼,我就用雙手捂住,盡量讓它少動彈,少疼點。就這樣彎著腰走了出來,找到放車的地方,看到樹上的鐵鏈子還在,車不在了。我拿起鐵鏈子,抖抖上麵落的槐花,又放下了,車都沒了,還要鐵鏈子幹啥呢?”

在溫習武老大的故事裏,犯人們大都睡著,可能有沒睡著的,也許不願意再聽,也裝作睡著了,不然讓武老大以為有動靜,再接著講下去。文若是第一次聽武老大講他的“經典”,出乎武老大意料的是反應很平淡。他就在武老大的身邊躺著,武老大能感覺到他平穩的呼吸聲。武老大覺得,文若接受不了自己一個農民工的笑話吧。武老大的故事總會得到人們的同情或者開心一笑,他也認為很值得讓大家享受一下他的故事。可沒想到的是,文若聽完,輕聲說:“小武,過去的就不要再提了,睡吧。”

武老大感覺平時塞得滿滿的心,一下子空了,整個人像是從冰涼的石頭壘成的炕上,飄了起來,突然又重重落下。武老大拉起被子蒙上頭,嘴死死地咬被子,任憑淚水使勁泛濫。

武老大停止哭泣時,才感覺到文若曾經有一下沒一下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