釋基和一夥藝術家,一下火車,就被一浪高過一浪的人流衝得七零八散。好在李墨和釋基抬著一大包東西,主要是水灣縣送給釋基的,他倆兒才得以一起移動到站前的廣場上。他們找了一個能落下腳的地方停下來,都抬著頭望著灰蒙蒙低沉的天,急促地喘著氣。過了好久,他們也沒見其它幾個藝術家找過來。釋基在想著:隻剩下李墨也好,水灣縣送的禮物正好分給他點。以後還指望他為水灣縣曲柳鎮重建木材加工廠的項目引資呢。
李墨在想什麼,釋基不知道。他一臉的麻木,像雕塑一樣,一直保持著抬望眼仰天不語的姿態,直到一個衣著襤褸的老男人跪在他腳下並雙手抱著他的腿,驚動了他。
老男人擠開人群,眼睛裏閃著希望的光芒,到了李墨跟前,然後左右開弓清理出一片空地。他噗通跪下,雙手搖晃著李墨的腿,吃力地仰起臉,好讓李墨看清他。李墨一驚之後,低頭看時,險些叫出聲來。他發現跪在腳下的人,曾經是自己的老板,叫武老大。
李墨懷揣著萬丈雄心獨闖京城,像沒頭的蒼蠅東撞西碰,一年不到就灰心喪氣了。經過了無數個黑夜的苦思冥想,他開始重新審視自己。
一個深夜裏,李墨想到他有還有個本科文憑,瞬間希望之火就在他的腦子升騰。可他早都忘記是文憑上寫的是什麼專業了,腦子裏除了希望之火過後的煙熏火燎之外,沒有一點專業知識的痕跡。使勁想了很長時間,才想明白他的學曆是花錢買的,但不是街頭電線杆廣告上的那種,是走後門托關係送禮物辦的,總的來說也是花錢弄到的。其含金量相當於全日製大學畢業頒發的那種,上麵手寫簽名國徽鋼印一樣都不少。
他想:不管怎樣,畢竟也是本科畢業啊。接下來的幾天裏,他帶上畢業證書,尋著招聘廣告先後去了幾家有名的大公司。
越是大公司越是變著法子難為員工,特別是對待來應聘者。有此公司一開始就給他好幾張表格讓填寫,細致到喜歡什麼顏色、說沒說過假話都得如實填寫。他怕真實身份露餡,就不屑一顧地拂袖而去;有些公司先是一幫人把他圍起來,像是審訊。類似於腦筋急轉彎、心理測試的問題我還能對付,可問到以前從事過什麼工作、怎麼辭職的、工作中有什麼成功的案例了,他更是感覺像是進了公安局。弄了一腦門子汗也支支吾吾說不清楚,或者驢唇不對馬嘴地胡話一氣,惹得一幫人哈哈大笑。
跑了幾天,終無結果。再走上街頭,李墨就下意識地回避著高高的寫字樓。這天,不知道怎麼他拐彎抹角竟走進了日壇公園,看著一幫幫怪模怪樣的人,或吹拉彈或說唱哼,像是世間和他們沒有關係,真事兒似的扮演著意淫的角色。在殘缺不全的樂器聲、嚎叫聲中,李墨的心頭一陣陣的煩躁和悲涼,真想抓著誰打一頓。不知道是哪兒一幫人嗷嗷幾聲,跑調跑得突兀,把一首紅色歌曲弄得麵目全非,驚動了他。李墨站起身,仰天長歎一聲,決定放下身段,從低層做起吧,就像一個豐乳廣告詞所說:大不了,從頭再來。
李墨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一家小超市當售貨員。
老板姓武。麵試時,他上下打量李墨幾番後,咬著嘴唇決定錄用。令李墨沒想到的是:武老板不光錄用了他還要重用他,把搬運工的重任也信任地交給他承擔。
老板有四十歲,短粗矮胖,有《水滸傳》裏武大郎的模樣。一看,就能感覺到他有在街頭做小買賣的油滑經驗。
老板翻箱倒櫃找出一盒煙,還讓一個大媽級別的售貨員給李墨打開一瓶礦泉水,拉他坐下來。他給李墨點上一支煙,神經兮兮地說:“你也抽一支嚐嚐,這個比較真。”
一陣感動油然而生,李墨冒出一句:“您,以前賣過燒餅吧,就是街頭小攤點的那種,上麵帶幾顆芝麻。”
老板猛勁吸了一口煙,兩個鼻孔呼呼冒著煙霧,好一會兒才停下來。他的頭發如果再立起來,李墨一定認為他是非常生氣。李墨心想:他可能覺察到自己把他當武大郎了。李墨慚愧真的把人家當成了武大郎,要不怎麼和燒餅拉扯上了。李墨幹咳了兩聲,喝了兩口水,不想再多說話。
老板接著吸了一口煙說:“看來,兄弟在這一帶混的年頭不短了啊。燒餅是賣過,幹了一年多,攢了幾個錢就幹更賺錢的炸油條了。孩子沒娘說來話長了去了。都是十幾年前的事了,那時給一家早餐搭配炸油條。幹了一個多月,投的錢還沒有收回就出來,就讓附近住的一個老京城油子把攤兒砸了。他大爺的,那個孫子,每天一大早就拉著一條狗來吃早餐。都是要兩份,他吃一份,狗吃一份。呦嗬,那狗不光能喝豆漿吃包子還嚼著吃油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