釋基連滾帶爬快打開門的一瞬間,頭上被菜盆又重重地連擊了三下。這間接地證明了他反應的遲鈍,可能與長期的營養不良體力透支有關。也證明了燕妞的對他的仇恨已達到恨之入骨的程度,其間可能夾雜著諸多難以言表的因素。
釋基是和燕妞砸下的菜盆一起滾下樓梯的。咣咣鐺鐺……在現實生活音樂的伴奏下,他聽到燕妞的喊:“你******,嫌棄我沒胸沒屁股,都不是因為你。要吃沒吃要喝沒喝,天天白菜饅頭……你******認為,吃白菜饅頭就能把胸長成像白菜饅頭……又白又胖啊!”釋基想回應她——你******,我認識你時,你都二十好幾了,發育期早過了,你還賴我——又一想還是別喊了,讓左鄰右舍聽到還以為今晚的打鬥是因為她沒胸沒屁股引起的,再擔上個好色的名聲。再窮也不能丟下麵子不要啊!釋基這樣勸說自己。
釋基坐在樓前的一處破敗的花壇邊,手裏端著菜盆。涼風吹來,淚水啪嗒啪嗒地打在菜盆裏。淒涼與憂愁籠罩著整個夜空,再加上沙塵飛揚,眼前一片迷茫。
釋基決定離家出去,回望這暫住的家園,一幢上世紀六十年代的樓房,在淚眼朦朧裏燈火點點,失落又一次襲上心頭。有早出晚歸的上班族一個或二個的向樓裏走去,這裏有他們暫時停下腳步歇息的居所。
曆經半個世紀的風雨,這幢樓早都破敗不堪。它是當年一個工廠的宿舍樓,一間一間的大約有十個平方的樣子。當年的職工死的死、搬的搬,現在全部租給來京城討生活的年輕一代了,也有老的混跡於此,半死不活地過著社會主義奔向共產主義的日子。
這裏發生的故事太多太多,生生死死,歡笑悲傷,厚重得如人民英雄紀念碑。
釋基拎著菜盆走出社區,才覺得菜盆是個累贅,一甩手,它飛碟一般飄然而去,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帶著呼呼的風聲和他淒楚的心事。他放開輕鬆的腳步,盡情呼吸著渾濁的空氣。空氣裏帶著垃圾的腥氣和酒肉的殘香,萬千滋味湧上心頭。
釋基走出很遠時,心又沉重起來,覺得像是丟失了什麼東西。他又走了很遠,才想起來菜盆不應該扔掉。回頭找了很久,菜盆失而複得。這是他今晚最高興的事了。他拿著菜盆捏手捏腳地走上樓,輕輕地放在家門口,站了許久。屋內一點動靜也沒有,門縫裏也沒有燈光傳出來。
“小妞睡著了吧——”釋基咕嘟幾句,“小妞再見了,你好好睡覺吧,今晚我也沒有重任在身,出去好好放鬆一下。”釋基深一腳淺一腳摸黑下了樓,快步走出社區大門後,飛一般跑上了大街。
這一夜,釋基幾乎把燕妞置於腦後,沒怎麼再想起她。他更是不知道在這個夜裏,燕妞撞在對門家門上。門撞了個大窟窿,燕妞的頭也撞了個大口子,鮮血濺迸對門家一床。嚇得床上小二口魂飛魄散,男的不顧自己女人背過氣去,獨自光著屁股衝到走廊裏。
燕妞用菜盆把釋基砸出家門這個夜晚,她演習了一把彗星撞上地球的慘劇。
釋基憐惜地把菜盆送回家,放在門口後,怕打擾燕妞,悄無聲息地離開了。燕妞出乎釋基的意料之外,她沒有睡到天亮,或者壓根就沒有睡覺而是蹲在一個角落裏暗暗哭泣。釋基不知道她是不是為了找他,怕他餓著凍著,急切地衝出家門,一腳踏在菜盆沿上,像三米板跳水運動員用力踏跳板,彈了出去,一頭撞在對門家的門上。陳舊的木門在破了一個大窟窿後才開,燕妞頭上也裂開了大的口子,鮮血毫無遮掩噴射對門人家的床上。床上正躺著進入夢鄉的小二口,突如其來的場景顯然打擾了人家的生活。女的啊了一聲背過氣去,男的光著身子,踏著鮮血和燕妞的身體,衝出家門跑到樓道裏。
男的也缺乏處理突發事件的素養,驚魂未定,大喊大叫著——殺人了,殺人了——引來聽到的人家不加思索地滅掉所有亮光的東西。全樓一片漆黑,像是世界末日提前到來了。為此燕妞付出了流了更多血的代價,直到她清醒後,雙手捂住頭,說了一句:“是我,摔倒撞上你家門了。”那男的才跑進屋子,抱起背過氣的女人說:“寶貝,醒醒,是對門的不小心撞上咱家的門了。沒事的,別怕寶貝,有老公在呢……有老公在呢……快醒醒……快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