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口西邊的一個大院內,人聲嘈雜,人影交錯,熱熱鬧鬧。
白賀男指揮著車工們有條不紊的幹活。各種貨物從車上卸下,聚集到偏屋,馬匹也陸續被牽進馬棚。主房內白綺山跟幾個賬房算著賬,時不時擦一下額頭的汗。
白綺山是李莊裏唯一的商人。大通重農抑商,白綺山身份低微,甚至連帶白賀男不許科考入仕。但在李莊,大家都同一地位,沒有誰比誰高貴。
想當年莊主還是李起梧的曾祖——李善昭的時候,白綺山祖父是一落魄書生,名叫白耀祖。趕上動亂年代,背井離鄉逃難而來。路上糧食吃光,餓暈在莊口,被莊裏人發現。李善昭親自將他背入莊內救治,身體無恙後就留在莊內做了識字先生。
多年過去,動亂結束。白耀祖一直想回鄉看看,向李善昭借了錢就踏上了歸鄉的路。
白耀祖自小讀書,少經世事,五體不勤,五穀不識,半路被人騙去了錢財,跌跌撞撞回了李家莊。從此教書之餘,攢錢還錢。
剛開始白耀祖隻是做些小買賣,積累了不少經驗。李善昭見他有心經商,就讓他跟著自己的大兒子,也就是李德茗的哥哥——李德顯,去到處跑商。白耀祖腦筋挺活絡,不久就能獨當一麵。
白耀祖一直沒忘回鄉的事,終於有一次跑商到了原來家鄉附近。白耀祖去那個村莊打探,卻發現早已物是人非,家裏人杳無音訊。
白耀祖還是不死心,他立誌有生之年要找到自己的家人,哪怕隻是個野墳,他也要去祭拜一番。窮苦人家幾代積累才能出一個讀書人,他享受著家裏的衣食,承載著家裏的希望,最後卻什麼都沒有。
李德顯要去遠方發展,可能是通朝邊疆的幾個郡。臨走前,把他積累的經商的資源交給了白耀祖。
對於白耀祖來說,這裏就是他的第二個故鄉。他在這重新撿了一條命,娶了老婆,有了孩子,跑商收入足夠豐衣足食。因此白耀祖一直回饋李家莊,修路搭橋,從城裏請來先生上課,還在冬天農作不興的時候帶莊裏人出門跑商。
白耀祖從沒忘記李善昭對他說的話:財厚易招禍,多助行善商。
無利不起商,多少商人把利看的比人還重,做出傷天害理之事;或者家中巨富被盜賊盯上,因此家破人亡的更是比比皆是。白耀祖把那兩句話奉為圭臬,身體力行。漸漸江湖綠林都有了“白義商”的名聲。
白耀祖一生安然無事,享年七十一歲,無疾而終。李善昭留給他的十個字被他作為訓誡一代一代傳下去。
話說回來,車工們幹完了活,三三兩兩的說笑著,湊到了主屋裏,自行就在賬房先生桌子前排了隊。看見這架勢,李起梧來了勁,提了兩個小凳就拉著袁息兒坐在一邊,還往袁息兒手裏發了些瓜子。
“瓜子哪裏來的?”袁息兒邊磕邊問。
“我從車上順的。”李起梧隨口答道。主屋的氣氛忽然有些怪異,車工眾人和白綺山眾人間劍拔弩張,空氣中充滿了火藥味。
“這是在幹什麼?”袁息兒掩嘴小聲問。
“等著吧,看一出好戲。”李起梧瓜子不停,腳邊一堆瓜子皮:“要‘開賬’了。”
話音未落,一位賬房先生拍案而起:“這兩個月的工錢,算下來最多每人二百一十三又四分之三文。”白綺山掃視眾人:“誰讚成?誰反對。”
車工裏立刻就有人大喊:“怎麼這麼少!辛辛苦苦跑了兩個多月才一百四十多文?不提別的,你們賣的小黃瓜一根十文,足足賣了四筐,賣黃瓜錢都能頂我們所有人工錢了。”
“不知所謂。”另一個賬房先生也站起身:“你知道冬天培育新鮮青菜多難?成本都快趕上你家賣米的錢了。還不算喂馬的草料,你們住店打尖,一根十文已經是做慈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