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 / 3)

“棗花,林棗花——”

是石頭在喚她。

連名帶姓叫她,哼,說他們是兄妹誰會信,她一聲不吭,若無其事地繼續手中的活。

屋那頭安靜了一會兒,“阿棗——”

嘴角偷偷揚起朵滿意的笑花,她裝作剛聽見的樣子,提高嗓門喊回去:“幹嘛?我在牛棚——”

“過來,椅子做好了。”

哦——原來是又輪到她做檢驗員的時候了。放下布巾,她快步走回屋裏。

一把檜木椅放在堂屋正中,林三石站在一旁,“過來坐坐看。”

“咦?跟上次的又不一樣?”她新奇地摸摸椅麵上的兩個半圓形淺坑,不會是……專門讓人放屁股的吧?

“快點坐上去。”他點點下巴,催促道。

她依言坐下,雙腳抬起懸空,整個人重重地往下壓了幾下,然後背書似地道:“承重沒有問題。”

雙腳踩實,“高度正好。”

雙臂平放在兩邊的扶手上,“扶手的高度也正好。”

屁股前後左右挪動,“椅麵……嗯……好像……”

“怎麼樣?”他立刻問。

“唔……”她翹起一邊屁股低頭看了看,又坐平扭動了一下,“好像……凹進去的兩塊有點小……”不會是因為她屁股太大吧?

眉頭微攏,他彎下身,在她的臀部和椅麵之間比劃衡量。

“嘻,癢。”感覺臀部被輕輕掃過,她身子一縮,忙咬著下唇止笑。

他隨意瞥了她一眼,“那麼厚的肥肉也會有感覺?”手中動作不曾停,“左邊抬起來一點。”

臭石頭的壞嘴裏永遠沒好話,她很習慣了,但是……林棗花眯了眯眼,故意朝左傾身,抬高右邊的屁股。

“這邊。”他往她肉最多的地方輕拍一記,完全當她是死人。

“到底哪邊嘛,反反複複的……你方才明明說是左邊,我抬的就是左邊呀……”側身換個方向,她嘴上假意抱怨,眼裏卻有著藏不住的笑意。

忙碌中的男人分神瞪她一眼,警告她別再搗亂。

收到瞪視,她趕緊抿起唇,努力扮出正經相。

屋內一時安靜下來。

天光從敞開的大門透進來,他背著光,半垂的臉陷在陰影裏。

凝視著近在咫尺的男性臉龐,她怎麼都無法將他和那種高高在上、無所不能的神仙聯係在一起。

就算他比別人多記得一點前世的事又怎麼樣,她也隱約記得一些呀。

就算當年投胎的時間地點跟鬼差交代的有些出入,但十八年來,他們的生活一直都平凡無奇,沒有任何不尋常之處。爹娘過世後,石頭一肩扛下家裏的生計,從學徒開始,到現在成為一名小有名氣的木匠,她看著他私底下比別人付出更多的艱辛和努力,從來不曾有神跡發生。

所以……那隻是個夢吧?

白衣人的臨去一瞥忽然閃過腦際,讓她逐漸安定的心又升起些許不安。

那雙眼準確無比地對上她,仿佛早就知道她在偷看,俯瞰眾生的冰冷瞳眸中,似乎還夾雜著一絲怨恨……

“你昨夜……睡得好嗎?”思量半天,她還是猶豫著開口。

“不好。”

心跳頓時漏了一拍,“……怎麼不好?”

“你再試試椅背。”他示意她靠下去後才回答:“半夜有聲音怎麼會睡得好。”

“聲音?”貼著椅背的脊柱有些僵直。

“怎麼樣?”他問。

“啊?哦,還好,”心不在焉地移了移後背,她雙眼不覺緊張地盯著他,追問:“你聽到什麼了?”

林三石擰起眉,這女人明顯是在敷衍他,“我聽到有人在打呼,吵得我睡不著。”不耐煩地給出答案,他雙手環胸,等著她回神。

懸著的心一下落回肚子裏,她整個人放鬆下來,這才意識到自己漫不經心的回答好像惹惱了某人,幹笑兩聲,她趕緊貼著椅背仔細感受了一下,“嗯……上沿好像有點硌,就是這裏。還有,人家才不會打呼。”

“你有聽說過不打呼的豬麼?”林三石邊低頭查看邊說。

“……”絕對是她多心!

神仙不都是慈眉善目悲天憫人的麼?這個男人嘴巴這麼壞,以前怎麼可能是神仙?!

是夜。

倏地睜開眼,林三石瞪著偷偷溜進他房裏的女人。

“嘿嘿……”被發現了,棗花幹笑兩聲,揪著被子的手卻沒有縮回,反正黑暗中他的目光再如刀似箭她也看不見,所以她也就厚著臉皮當作不知道他的拒絕,語調輕快地道:“進去點進去點,今天換我睡外麵。”

“我說過隻此一次。”他的聲音聽起來硬邦邦。

“對啊,就這一個冬天嘛。”硬是把沒理拗成有理,總之她打定主意無論如何都要賴下來。

見他沒有移動的跡象,她自動自發地上chuang硬擠了個位子,整個人堪堪掛在床沿。

他沉默著,也沒有馬上起身趕人,棗花不禁有些狐疑,臭石頭今天這麼好說話?

下一刻,一具人體重重地壓到她身上,害她一口氣差點喘不過來。眼珠努力向黑暗中瞪去,隱約看到一雙閃著幽光的眼眸,還有溫熱的呼吸噴在臉上。

他靠得極近,臉對著臉,咬牙切齒地道:“你知不知道男女有別?還是不把我當男人看?就這麼隨便來和我擠一張床?”

“我們又沒做什麼……”她含含糊糊地辯駁,不知道男女有別的人到底是誰啊,他靠這麼近,害她連嘴巴都不敢動作太大,生怕碰到什麼不該碰的。

“沒做什麼?”他眯眼,突然低頭重重地親了她的嘴一下,低吼道:“非要這樣才算毀你名節?你再不走,就別想嫁給富家公子過好日子了!”他沒把昨夜的事宣揚出去,不代表會放過她第二次!

心跳聲瞬間大得像打鼓,全身的血液往臉上衝去,她好不容易才從喉嚨裏擠出話來:“什、什麼富家公子……”臭石頭怎麼突然親、親她?還親那麼用力……唇被撞得有點痛,不知道有沒有破皮,雙手被壓住,她下意識伸舌舔了舔,卻似吃進了他的味道,滾燙的雙頰再度升溫。

清了清喉嚨,她力持鎮定地和他講道理:“那、那是小時候的戲言,我是那種嫌貧愛富、水性楊花的女人嗎?既然阿爹阿娘給我們定了親,我自然會遵守婚約。不過,我想、我想圓房這種事……咳……還是成親以後再……再做比較好……”兩輩子加起來的勇氣終於讓她維持聲音不變地把話說完。

林三石一愣,“定親?”

“你……不記得?”她也呆住。

“我們什麼時候……定過親?”他蹙著眉頭,似在回想。

臉上的熱度慢慢退去。難道……難道……隻有自己一個人惦記著那個婚約?

意識到自己好像鬧了個大笑話,羞窘、失望、生氣、傷心一齊湧上心頭,她下意識地掙紮起來,“你你你……放開我!還壓著我做什麼,男女授受不親!你、你這個陳世美!你這個袁世凱!你這個馬文才!”完全不知道自己嚷了些什麼,她心裏隻想著石頭一定沒有很喜歡她,才會不記得那個婚約,才會不把他們的婚約當回事。

雖然自己也不是一開始就承認這門親事,可是,九歲那年她就決定遵守婚約嫁給石頭了呀。她都已經做好讓石頭欺負一輩子的準備了,怎麼可以在她好不容易接受了以後,又告訴她沒那回事?那她……那她……

“別亂動!你聽我說……”身下的人胡亂掙動,他既要攔住她又要小心不能傷了她,一時有些手忙腳亂。

“才不要!你——啊!”

他眼明手快抓住差點掉下床的她,一把將她拉回懷裏,半壓在身下牢牢鎖住,而經過這驚險的一幕,棗花也暫時安靜下來,不再掙紮,隻是張嘴喘著氣。

“你說的定親……是小時候?很小的時候?”他趁機把話說完整。

“哼!”她賭氣扭頭。臭石頭明明記得,那就是不當一回事嘍?鼻子莫名酸澀起來,石頭一定是看她越大越胖,就想賴掉這樁親事……

真的是那個兒戲一樣的婚約……他怔怔地看著她,沒想到她會把它當真,畢竟那時候他們都還很小……黑暗中,他看到她眼裏一閃而逝的波光,心房最嚴密的守衛忽然裂開了一條縫,有一種柔軟的東西悄悄滲了出來。他有些遲疑地開口:“你……願意嫁給我?嫁給我這個窮木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