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療期間,醫院裏還來了一位特殊的客人——澳大利亞籍的紮伊卡先生,他是專程從澳大利亞趕來捐贈藥品的。紮伊卡的外祖父曾是東北抗日聯軍戰士,1945年被日本人殺害。紮伊卡生在哈爾濱,12歲時生了一場大病,做手術時,中國人為他輸了血,對中國有深厚的感情。他說自己身體裏流的是中國人的血。紮伊卡先生所贈的26盒藥品是從一種名叫鴯鶓的鳥身上提取的專門促進皮膚愈合的藥,非常昂貴。但這種昂貴的藥也沒有能挽救李貴珍的生命。
戰爭雖然結束了,但傷害並未停止,中國人還在因為那場侵略戰爭而受傷,從精神到肉體。
2003年5月26日,《解放日報》記者陳煜驊和郭泉真,來到上海浦東新區牡丹路,走進了王岩鬆的家。用家徒四壁來形容一點不過分——沒有空調、沒有冰箱、沒有洗衣機、沒有電扇,僅有一台電視機,也是9寸黑白的,再有就是擺滿一屋的各式各樣的消炎藥瓶。王岩鬆也是一名毒氣彈的受害者。
不等記者坐下,老人就迫不及待拿出厚厚一個資料袋,全是她受難毒氣彈的照片、字據。“我們家按知青政策遷回上海時,最要緊就是帶上這包東西,鐵證呐!”
老人回憶說:那是1987年10月17日下午3點,王岩鬆工作的黑龍江齊齊哈爾市機械廠油料科辦公室,大家被一杯神秘液體難倒了。聽廠醫說,附近工地偶然挖出個一米來高的大圓鐵桶,不見任何標記,開蓋滿桶黑褐色液體酸臭撲鼻,用醫院放射儀測試毫無反應,便一頭霧水來求援。是不是特種石油?有人提議“燒燒看”,忽聽一聲巨響,大禍臨頭了!一股刺鼻氣味使人窒息,王岩鬆本能就想逃,可身子怎麼也不聽使喚,好一晌才連滾帶爬跌撞出門。
當天晚上,臨睡前她一照鏡子,把自己嚇一大跳——嗓子眼、眼皮底、鼻孔裏,全發起一排排惡心至極的大膿皰!呼吸困難,喉嚨嘶啞,眼睛腫得像雞蛋,王岩鬆說著說著,手微微顫抖起來。
後來經醫療機構測定,這罐“怪液”正是侵華戰爭期間日軍遺留的芥子氣、氮芥氣混合毒劑,灌入炮彈爆炸後,毒液一沾人體就糜爛皮肉甚至致死,是二戰毒劑之王。
王岩鬆嘶啞著嗓子告訴記者,她雖然撿回一條命,可是苦頭吃足了,有時甚至是生不如死。由於毒氣破壞了黏膜,16年來,喉嚨一直紅腫疼痛,說話超過半小時就啞聲,眼皮翻開永遠“結膜炎”,30多歲就戴老花鏡,身體虛弱,出門散個步就會感冒。
最要命還是手指頭,長年累月從指甲蓋縫裏往外冒膿水,又惡心又煩心,隻能永遠帶瓶消炎水,沒幾年就不得不提前病退了。在家也難,洗個碗還得戴上膠皮手套,至於搓洗衣服就純屬癡心妄想:“膿水多時,我幹脆把指頭浸在消炎藥水裏一泡半天,明知這樣對腎不好,可又能怎樣?”
據王岩鬆說,當時中毒的其他6人中,有兩位沒多久就突然得癌去世。16年來她一直提心吊膽,能活到現在是賺的。“我當原告就為個公道,可鐵證如山卻敗訴,連句道歉都聽不到!”
王岩鬆提及的敗訴,指的就是2003年5月15日,日本東京地方法院對5名中國原告因遭受侵華日軍毒氣彈傷害而要求日本政府予以賠償的訴訟作出的判決。
擔任該案審判長的法官齋藤隆在宣讀判決書時這樣說道:“原告等深受日軍遺棄的化學武器傷害,侵華日軍曾大量製造毒氣彈,並將大量化學武器部署在中國,為了銷毀證據,日軍把這些毒氣彈隱藏起來,戰後仍繼續隱瞞這一事實。”
但齋藤隆最終宣判說,在日本主權涉及不到的中國調查和回收被遺棄的毒氣彈是異常困難的,所以法院駁回原告的賠償要求。據中國有關方麵調查,侵華日軍在中國遺棄了200萬枚化學炮彈,這些炮彈仍在不斷給中國人民造成傷害。《禁止化學武器公約》明確規定,遺棄國有處理遺棄化學武器的義務。而日本政府方麵,雖然被迫承認5名中國原告受害事實,卻強調在其他國家回收被遺棄的毒氣彈是不可能的,因而拒絕給予賠償。
得知這個判決的時候,王岩鬆老人正在上海家中看電視,她一把攥住兒子的手說:“記住,我這輩子等不到勝訴,你等。你等不到,孫子等。子子孫孫等下去,一定要討回這個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