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微笑著生活(1 / 1)

走進明明簡陋的住房時,窗外是家鄉五月的燦爛陽光。但室內卻有些陰暗——房間小,采光又不好,一如我當時的心情。

明明的臉上滿是春風,想站起來卻未能如願。我這才發現她的身旁放著一副木製拐杖,左腳上裹著厚重的石膏。

看出了我的驚惶,明明一笑,輕描淡寫地說:“你瞧瞧,這下崗了成天呆在家裏,居然一不小心就鬧了個骨折!”那語調似乎在講別人的久遠的故事。

我的心開始揪著疼。聰明漂亮的明明小時候因小兒麻痹落下了後遺症,走路有些踱。但讀書卻不落人後,成績好加上聲音甜,在學校裏也算小有名氣。初中畢業正趕上十年浩劫,大學夢被擊得粉碎,明明頗費周折進了一家福利工廠。千辛萬苦成了家生了女兒,前兩年卻因廠裏效益不好退養回家。就在這節骨眼上,丈夫突發重病,女兒考進重點中學開支大增,精於籌劃善於理家的明明鼎力支撐,不敢懈怠,偏又摔斷了腿……這種事擱在誰身上都難免愁眉緊鎖,容顏憔悴。可明明卻衝著我,笑得一片光明。

我頓時沒了那種急於訴苦的衝動。

輕輕地坐在明明身邊,撫摸著她那條受傷的腿,我極力想說幾句安慰的話,卻苦於說什麼都似乎蒼白無力,惟有默默相對。

良久,還是明明開了口:“別為我擔心。我的腳好多了,先生的病情也比較穩定。家裏的經濟雖說緊張一點,但遠沒到山窮水盡的地步。何況我娘說了,我這人有福氣,總有顆露珠兒養著,不會幹枯。上回有個久不見麵的朋友來家玩,感歎道,要是我攤上這麼一堆事,準趴下了。他大概還不了解我,我可不這麼想,為了那麼多關心我幫助我的朋友,為了我的先生和女兒,我也得好好活著。前些日子電視台的記者來拍我女兒的專題片,看了我們家的情況,說要在熒屏上為我們募捐,我沒答應。比我們困難的人還有,還是先幫幫他們吧!”

我鼻子一酸,連忙轉過頭,裝作打量這間熟悉的小屋。十來年了,這裏陳設依舊,清爽依舊,最大的變化是牆上的獎狀年年增加,記錄了女兒典典的成長。

典典一直是明明最大的驕傲。打小愛學習,明事理,成績常居全年級第一,還把小組長、學習委員、班長、少先隊大隊長等一溜兒學生官當得滿堂喝彩。回到家典典常幫著父母做這做那,很有些當家做主讓人心疼的早熟,麵對這個充滿物質誘惑的世界卻又保持著不卑不亢的純真。這一點真像明明。

“你怎麼樣?不是說有什麼煩心事要告訴我嗎?”明明好聽的聲音在問我。

我突然改變了主意。準確地說,是我羞於把自以為遭了天大委屈的那點兒小事,喋喋不休、哭天抹淚地向明明述說。不過是有些閑言碎語,不過是有些微風小浪,人生在世,什麼閑言都聽不到未免寂寞,什麼風浪都未經受未免遺憾。我甚至有幾分慶幸,前行的路並不那麼平坦……

“唱首歌給我聽,好嗎?還唱那首《父老鄉親》。”——這首歌我聽明明唱過好幾次了,每次都禁不住淚水盈眶。我總是從她那甜美的歌聲中,看見湘江水的奔騰,聽到嶽麓山的鬆濤。我那勤勞善良的父老鄉親們啊!有多少像明明這樣,在困境中執著地守望,在坎坷中艱難地向前。

歌聲剛停,明明就告訴我:等腳傷好了,她要去打一份工。

離別時,太陽躲進了雲層,屋裏開著燈。明明撐著拐杖,把我送到門口。我們什麼都沒說,隻是微笑著緊緊地握了握手。

我在心裏告訴明明,告訴故鄉:今後,不管生活是否對我微笑,我都將微笑著去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