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兒打小起就是我的老朋,話都沒說清楚便坐在我的膝蓋上跟我聊天。我們一起唱歌一起跳舞一起做遊戲,我樂此不疲地問:你最喜歡誰?他百問不煩地答:最喜歡媽媽。
我剛讀業餘大學時每周有三個晚上的課,看見我拿著書出門,他就尾巴似的跟到樓梯口,滿臉委屈跟我再見。有一回終於忍不住了向我抗議:“你不是世界上最好的媽媽。別人的媽媽不用上課。”話雖如此,他還是很有風度地向我揮了揮小手,我轉過身去淚已盈腮。
待到我考進電視台,經常東奔西走出差在外時,兒子卻成了我堅定不移的支持者。開始沒有電話,他連寫帶畫給我複信,信中永遠說家裏的小鳥小魚小花都長得很好,你放心工作吧!我回到家裏,他才告訴我:好想你呀,媽媽,但是我不說,我不要你擔心。
上學後,兒子天天晚上做作業都要中斷一兩次,跑到我的房間來“放鬆放鬆”,他的“放鬆”便是往我膝上一坐,講學校裏的趣聞,或者叫我講一個故事。直到某天我驚覺他不可低估的重量,歎息“以後我老了抱不動你了怎麼辦”,他立即輕輕一跳站了起來,毫不猶豫地說:“到時候我背你呀!”我頓時樂不可支。
雖說兒子早已高過我了,但在我心裏他仍然是個不懂事的孩子。猛然發現他長大了是他十六歲的那個夏天,他剛剛結束了非常純潔又有點兒莫名其妙的初戀。向我敘述這段日子時他哭了,並向我承諾今後不管遇到什幺事,他都不會瞞著我。幾年後,他在一篇文章中提及這段往事,說他後悔當初沒撲在我的懷裏掉眼淚,“因為能在母親的懷裏哭是幸福的”。
如今,成了大學生的兒子出落得一表人才。那張國字臉上大眼濃眉高鼻粱,外加一圈絡腮胡,頗有幾分異國風情、帥哥模樣。周末回到家裏,他倒是蠻勤快的,自己的小房間衣被滿床書報散漫,清理鳥籠和飯後洗碗卻是必做的功課。如果有空,他還樂嗬嗬陪我去買買菜逛逛街,隻是出行前的準備工作比較繁雜。過去出門前看見我拿起化妝品就嘻皮笑臉地恭維我:“媽,你不化妝比化了還好看。”那目的無非是讓我少囉嗦快啟程。現在倒好,我全就緒了他還在洗手間磨磨蹭蹭不出來,於是一聲吼:“你在幹什麼呀?”他故意不緊不慢地回答:“別急,我正在裝修。”
“裝修”過的兒子果然精神氣十足,我倆手挽手走在大街上總有聊不完的話題。半路上遇見一個模樣酷似美國國務卿奧爾布賴特的熟人,喋喋不休地向我們講述她那個寶貝神童,那神情分明是宣告:她就是培養全球跨世紀超級人才的英雄母親。兒子從頭至尾不吱一聲,洗耳恭聽。待“奧爾布賴特”同誌告辭後,他才附在我耳邊道:“媽,我會讓中國人民滿意的。”
最讓我動情的是上次來自故鄉的湖南衛視台記者采訪我時,讓兒子講講我這個當娘的。他幾乎不費思索就從從容容開了口:“想用一兩句話說清楚我的媽媽似乎不容易。其實我最想說的隻有一句話,下輩子我還願當她的兒子。”當時我在旁邊心裏直叫好:“吾兒,就這麼說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