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裏安·蓋比烏斯已經在會客室裏等了三個小時,還沒有任何消息。仆從被命令不允許進入會客室,除了他在等的那個人,任何人都不許進來。
在這漫長的等待時間裏,他曾經很多次想要拿起追上擺放的那一壺酒,但是每次都打消了這個念頭。這是極為重要的一夜,他不能有一點差錯,酒是絕對不被允許的。這個中年男人平日裏給人留下的印象是極為嚴肅,沉穩堅毅,可以媲美古代雕像的感覺。但是在這個時候,他的臉上也難以抑製的浮現出緊張和興奮。如果此時有人和他對視的話,可以毫不費勁的從他的眼睛裏看到一團火焰,越燒越烈,簡直要讓他喘不過氣來了。他身上穿著一套完整的軍裝,不是新帝國的軍裝樣式,而是舊帝國的軍裝。椅背上搭著一條披風,他打算在稍後離開會客室的時候再把它披上。軍裝外麵套著的鎧甲十分沉重,但是他此刻卻十分樂意承擔這份重量。壓在他身上的重量是一種最真實的提醒,讓他感受到此時此刻他所承擔的責任。
阿裏安在房間裏來回踱著步,腳步越來越快。最初他用二十多步從房間的一端走到另一端,然後變成走十幾步到了桌子的一端就要轉回頭,再後來隻能在兩張椅子之間來回走。最後,他把手掌重重的拍在椅背上支撐住身體,將目光投向窗外遙遠的夜空,再度讓自己的精神冷卻下來。就在這時,他身背後的門被敲響了。
門外的人並沒有等他的允許就直接走進來,將門仔細地關好後站在那裏。
阿裏安轉身看著門口的艾布斯公爵,想要從他的表情上讀出自己想要的答案。最後,他還是問了出來:
“他怎麼說?”
“他沒有反對。”
阿裏安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就好像這是他最懼怕的回答。他又問道:
“你確定他不會反對?”
“我不能說確定,我隻是從他那裏得到這個答複。”艾布斯老實回答道,但是他並沒有絲毫的遲疑和迷惑,緊接著說:“但是現在的情況是,不管法皇說了什麼,我們必須要動手了。”
阿裏安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走到陽台上向下望去。三百名士兵整齊地列院子裏,火把的光亮借由他們的盔甲將整個院子照耀的火紅一片。
如果不是烏爾塞斯的橫空出世,阿裏安·蓋比烏斯的地位絕對不會像現在這樣落寞。
蓋比烏斯這個姓氏可以追溯到索倫森大帝之前的時代,它是古代亞蘇威民族最古老而高貴的家族之一。自從有曆史記錄以來,擁有蓋比烏斯這個姓氏的人就從來沒有過平庸的人生,他們曾經是將軍,執政官,法官,演說家,任何一項在這個國家可以獲得的榮譽,無一不曾刻上蓋比烏斯之名。即便是這個家族的女性,也會讓自己的名聲超越她們的丈夫。在索倫森大帝建立帝國之初,蓋比烏斯家族就成為了地位最尊崇的貴族之一,在千年的帝國曆史中書寫下各種各樣的顯赫功績。二十七年前,舊帝國的末代皇帝奧雷良十世所迎娶的皇後,就是蓋比烏斯家族的長女克勞迪婭。蓋比烏斯家的女孩成為皇後,這並不是一件新鮮事。在克勞迪婭之前,已經有八名蓋比烏斯女子戴上了皇後的頭冠。當皇帝打算選一位女子結婚的時候,總要先考慮一下蓋比烏斯家的姑娘們。
奧雷良皇帝在做儲君的時候就差點喪了命,這並不是由於曆史上經常上演的兄弟之間爭奪皇位的血腥陰謀。事實上,奧雷良十世是他父皇唯一的一個兒子,而就這一個兒子,還因為先天多病而險些夭折。宮廷內外出現了種種議論,都是關於皇室的血脈愈發令人擔心,皇族後裔的健康比之他們的父輩更加孱弱,而他們的孩子尚不如他們本身。人們在猜測總有一天索倫森大帝的子嗣中會不再出現男孩,或者幹脆有一天絕嗣。好在奧雷良十世安全的活到了成年,讓人們的議論暫時得以平息。但是在他成年成為儲君之後,他的身體狀況依然是禦醫們極為頭疼的難題。這位皇位的繼承人幾乎不能騎馬,夏天無法在太陽下直曬,冬天更是不能離開壁爐五碼遠的地方。體質上的虛弱造就了這個男子性格上的軟弱。人們通常認為精神的力量能夠超越肉體的束縛,使得很多偉大的人物以血肉之軀完成看似不可能的創舉,但是當我們環視身邊,會發現這樣一個事實:肢體上的殘缺可以輕易將一個人摧殘到與動物毫無區別的境地。奧雷良十世便是如此。高貴尊崇的身份也沒能給這個可憐人增添絲毫的強者氣質,他對於自身健康的憂慮讓他對任何事情都毫無信心。宮廷近侍都說一個男爵家的小兒子都會比這個人更具備當皇帝的雄心。
體弱的儲君對男女****毫不感興趣,他似乎從沒考慮過結婚。這也完全不難理解,他把全部精力都耗費在如何讓自己的身體更具活力上,連國家政事都完全不顧,又怎麼會理會女人呢?對於一個正常男人來說,權利的吸引力往往是最具誘惑力的,女人隻是失意者的慰藉,或者成功者的點綴。當他成為皇帝之後很多年,健康狀況依然沒有明顯的好轉的情況下,結婚忽然變得極為重要了。他必須在自己死前留下子嗣。於是在奧雷良十世三十四歲那一年,虔誠的舊教信徒,賢淑端莊的克勞迪婭·蓋比烏斯成為了他的皇後。而阿裏安,正是克勞迪婭的堂弟。
在蓋比烏斯家族的這一輩人當中,阿裏安是最為耀眼的一個明星。這個貴族家庭的長子從小就接受了最為良好的教育,無論是書本上的知識還是馬上的知識,他都一直是同齡人中最優秀的。成年之後,他順理成章的進入帝國軍隊,成為一名低級軍官,這大概是二十五年前。當時帝國的邊境行省已經出現了很多叛亂和異族入侵的事件,帝國軍隊經常要奔赴四處作戰。當很多人在哀歎自己所在的時代是多麼的不幸之時,阿裏安牢牢地抓住了這一股浪潮,憑借著在軍隊中卓越的表現,一路晉升成為了將軍和軍團司令。人們驚呼他的崛起,讚美他的功勳,他自己也覺得無比驕傲,胸中的豪情直衝雲霄。但是隨著這種情況的不斷重複與延續,一場場戰鬥的勝利,一次又一次的授勳和嘉獎,讓阿裏安逐漸地看不到希望。他的前途是有盡頭的,而這個盡頭就在皇帝的長袍角下。他永遠要在皇帝的腳邊俯首聽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