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先前?安慰自己該放下了,可這會兒瞧見他?迫不及待的步調,還是倍覺酸澀,但她也明白,她沒那個吃味的身份,也不該生出這樣?的心思?。
斂了斂神思?,無意間抬頭,卻瞧見站在她斜對麵的周政卓望著魏遠洲離去的那個方向,眸色沉沉,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莫名不對勁。
“周大人,周大人。”
柔嘉郡主?喚了他?兩聲,稍抬高了一下聲量,後者才恍然回神般猛地扭頭,當對上柔嘉郡主?充滿探究的目光,驀然心抖了一下。
少頃,周政卓佯裝平靜道:“郡主?喚臣何事?”
柔嘉郡主?眨眨眼,定神觀察他?幾眼,並未瞧出什麼不妥,似乎剛才隻是她的錯覺罷了,遂收回視線,笑?道:“沒什麼,就是見你在發呆,故而叫醒你。”
“是臣失儀了,郡主?贖罪。”周政卓麵色恢複從容,同?樣?回了個淡笑?。
本以為話題就此終止,耳邊傳來柔嘉郡主?的低語:“魏大人同?他?夫人,瞧著還真般配。”
似是喃喃之音,又似是還在試探他?。
周政卓掩藏在袖口下的手微微捏緊,眼底沉黑隱晦,還未作答就見遠處的二人朝著他?們?走?過來,身後跟著的,是魏家一眾的仆婦和護院。
兩廂打過招呼,便要各自分道而行,可就在這時,柔嘉郡主?忽地道:“既都是來祈福的,不如,就將我們?的住處安排在一處,屆時也好?有個照應,魏夫人,你覺得如何?”
宋卿時一愣,沒想到?她會提這個要求。
下意識看了眼身邊的魏遠洲,他?神色一貫的淡漠,像是覺得沒什麼。
她的指尖抵住虎口,笑?容溫婉:“那就勞煩郡主?了。”
*
安頓好?住處後,魏遠洲便和住持去商議祈福大典之事,廟會結束後,今年年末由陛下親自主?持的祭天儀式也該一同?提上日程,要忙碌的地方多著呢。
雲禪寺騰出給?香客的廂房,都是單間獨立的,地方不大但也湊合。
柔嘉郡主?和她的住處就一牆之隔,稍微留心些,就連隔壁正在做什麼都能猜出一二,尤其是山間冷清,說話都有回聲,更顯得沒什麼隱秘可言。
宋卿時特意囑咐手下人輕手輕腳些,別?擾了郡主?的清淨。
為了避嫌,魏遠洲和周政卓的住處則離她們?稍遠,隻留了侍衛在院外輪流站崗,守衛女客的安全。
才剛收拾好?帶來的東西,那廂柔嘉郡主?就叫人請她過去坐坐說說話。
未來幾日還要相處幾日,宋卿時不好?拒絕,她也不能拒絕,畢竟對方郡主?的身份在那,於是客客氣?氣?將嬤嬤送走?,隻道稍後就來。
綠荷邊疊從家裏?帶來的被子,邊壓低了聲音說:“小?姐你與郡主?莫不是有什麼交情?”
麵對綠荷的問題,宋卿時也覺納悶,一個高高在上的郡主?,一個小?門小?戶的孤女,她們?能有什麼交情?
唯一橫在她們?之間的,就隻有魏遠洲罷了。
可如今,二人已各自嫁娶,便不剩下什麼了。
見她搖頭,綠荷挑了挑眉,笑?道:“那郡主?為人還挺熱情。”
簡單收拾了一番,宋卿時起身出門,往隔壁走?去。
還是剛才那個嬤嬤,將她迎了進?去。
柔嘉郡主?廂房的布局與她的一模一樣?,隻是帶來的東西不一樣?,就顯得很不同?了。
二人圍著四?方桌子麵對麵坐著,柔嘉郡主?率先開?口:“自上次顧府一別?後,再見麵,居然都要改口喚你一聲魏夫人了。”
她似是自言自語般感慨一句,沒等她作出反應,又重新搭上話茬,柔聲問出尚未被解答的困惑:“你是來替魏老夫人祈福的?往年不是魏伯母親自來的嗎?”
柔嘉郡主?近兩個月一直待在宮裏?,陪伴在臥病的太後身邊侍疾,他?們?大婚那日並未前?去觀禮,隻是叫人送去了禮品。
柔嘉郡主?與魏老夫人私下關係很不錯,她能知曉魏老夫人有這習慣和執念,宋卿時一點都不奇怪,隻是她後來的問題著實涉及魏家家事,無論怎麼看都有些逾越。
但她又覺得或許柔嘉郡主?隻是隨口一提,是她心思?縝密,想太多了。
這時,柔嘉郡主?也意識到?話中的不妥,隻是她實在好?奇宋卿時在魏家的待遇,魏老夫人不喜她,是不大可能會讓她替自己來雲禪寺的。
宋卿時遲疑了一下,輕聲道:“母親要回一趟娘家,便隻能由我代勞了。”
果然,是魏伯母的手筆。
魏伯母疼魏遠洲,愛屋及烏,對宋卿時好?也是應該的……
思?及此,她驀然回神,她竟又不受控地去插足他?們?夫妻之間,這與她以往所學,心中所求全然往相反的方向去了。
後知後覺的道德譴責讓她羞愧麵對宋卿時,可人是她請來的,總不能話都沒說上兩句就趕人走?。
默了片刻,柔嘉郡主?又再次啟唇,隻不過這一次她特意控製了分寸,並未往對方的私事上去探。
陪柔嘉郡主?東扯一句西扯一句,很快便日斜西山,寺廟裏?送膳食的小?師傅敲響了院門,宋卿時也有了離開?的理由。
用過晚膳,天色差不多就全然黑了下來,宋卿時在浴桶裏?泡了一會兒,洗去白日出的一身汗意後,就起身邁出浴桶,如瀑長發柔順的披在背後,露出一片雪白的美背,蝴蝶骨若隱若現,美不勝收。
綠荷忙上前?拿長布包住她的一頭秀發,依次套上肚兜和褻褲,換上貼身的衣裳,就坐在鏡子前?由著綠荷幫她絞幹頭發。
因是在寺廟,不比在家中方便,明個兒還要早起,等頭發幹的差不多,宋卿時就讓綠荷離去歇著了,她則在床上尋了個舒服的姿勢,準備再看會兒書?就睡。
可看著看著,她總是會不經意想起魏遠洲白日裏?所說,賀少將軍救過他?的命。
究竟是什麼時候?
她努力回想,可在成婚之前?的記憶裏?,並未有魏遠洲和賀景堯掛上鉤的印象,再者說,賀家除了每年年末偶爾會進?宮一回,其餘時間幾乎都恪守本職,安分駐紮在北境。
按理說,兩人不該有什麼交集。
而且究竟是什麼事,能夠危及魏遠洲的生命……
“叩叩。”
陷入自我思?緒的宋卿時聞聲,愣怔了一下,輕聲問了句是誰。
“我。”
聽出聲音的主?人,宋卿時趕忙下床,匆匆耷拉好?繡花鞋,開?門就瞧見一雙微帶冷冽的眼。
“這麼晚了,你怎麼來了?”
繾綣
宋卿時站在屋內, 仰著頭,門外的男人近在咫尺。
魏遠洲身上黑衣如夜色,攜帶著絲絲寒氣, 身後幾點星光伴著明月熠熠閃光。
“夜間巡視, 見到你屋裏的燈還亮著,順便過來看看你。”
宋卿時這才注意到他腰間的佩劍,她見慣了他?溫潤貴氣的模樣?,竟一時忘了他?也學過武,會用劍。
對視了片刻,她凝著他?一片清明?的眸子,提議:“要不進來喝口水?”
夜巡辛苦,既然來了,喝口水再走也不遲。
他?立在她麵前,由上而下打量著她,滾了滾喉結, 啞聲道:“我得走了,水就不喝了。”
宋卿時察覺到魏遠洲灼灼向下的視線,便瞧見因起身太急, 而牽動領子敞開了些許, 兩根藕色的細繩虛虛掛在脖頸, 瓷白胸口和兩彎鎖骨毫無遮掩,暴露在空氣裏。
他?身量高,就連更裏麵也能看個清楚。
難怪, 他?不看她的眼。
光顧著看別?處了。
宋卿時狼狽地別?開了眼, 慌亂攏緊了衣襟, 見他?還如登徒子般盯著看,霞色爬上雙頰, 忍不住嗔了他?一聲:“你還看?為何不提醒我?”
魏遠洲的目光自她玲瓏的腰身上撇開,就算被?抓包,也未露出半分不自在,僅垂在身側,輕輕捏著的手?心沁出一層薄汗。
俊朗容顏坦蕩,麵不改色:“你是我的妻子,還不準我看?”
宋卿時咬著牙,被?他?無恥的言論驚得一怔,努努嘴,略帶指責地瞪向他?:“那也分能看,和不能看的時候,現在你就不能看。”
“那什?麼時候能看?”他?漫不經心問。
她近乎脫口而出:“那自然是在床榻……”
意識回籠,忽地住了嘴。
盯著她紅潤的耳垂,魏遠洲菲薄的唇角微微上揚,輕笑?出聲,仿佛山澗的清泉在山穀中回蕩,在寂靜的院落裏顯得有些奪耳。
宋卿時更覺無地自容。
在細弱的燭光之下,他?突然俯身,親了下她的唇瓣,僅是淺淺地貼了一下,就鬆開了。
“你、你做什?麼?”宋卿時緩了一會兒,抬手?捂唇。
魏遠洲用力?掐著她的細腰,將人往懷裏帶了帶,一字一頓解釋:“親,你。”
宋卿時腰肢敏感,被?他?一觸,身軀輕輕一顫,濃長的羽睫垂落,美眸瀲灩。
下一刻,他?的身子壓下來,摁住她的後脖頸,可是唇卻吻偏了,落在了臉頰上。
宋卿時抗拒地往後仰,低呼:“這可是寺廟!”
“你不說與佛祖聽,佛祖便不知。”魏遠洲雙眸微微一沉。
他?大多時候是古板沉穩的,但偶爾也有像現在這般不聽勸,離經叛道的時刻,固執到哪怕十頭牛可能都拉不回來。
院外站崗之人的咳嗽聲驀然響起,此時,若是有人推門進來,必定能看見他?們身軀相貼的模樣?,這般背著人行親熱之舉,有幾分像……偷.情?。
眼見他?的唇又要落下來,她著急忙慌,低聲催促道:“你該去?巡視了,別?、別?這樣?。”
“噓,小聲些,會被?聽到。”
他?的食指忽地抵住她的唇瓣,涼得她腰杆僵直,她想到了睡在隔壁的柔嘉郡主?,餘光忍不住穿過他?的肩頭,朝牆那邊望去?。
屋子裏透出來的微弱燭光,尚未熄滅。
短短幾秒,鼻息沉了兩分,呼吸也突然難以穩住。
見她乖乖聽話,他?緩緩勾唇,那笑?意逐漸蔓延至眼底,夾雜著一抹危險。
本來隻想逗逗她,可漣漪的心思一旦起了,就難以壓製。
趁著她失神之際,還是沒忍住親了上去?。
宋卿時微微瞪大眼睛,沒能第一時間推開他?,就再也推不開。
可讓她有所回應,她也做不出。
隻能緊閉著嘴唇,不出聲也不動作,任由他?在她的溫軟上輾轉碾壓。
不久,他?似有所察,懲罰般輕咬了咬她的下唇。
隻不過,依舊沒有鬆嘴。
他?們的指尖似有若無的觸碰在一起,如同絲線般交錯,輕輕地撓著對方的肌膚遊走,幾分挑逗,幾分瘙癢,她無意識地蜷縮手?指勾住他?的小拇指,那股微妙更甚。
摁在脖頸後的大掌力?道重了些,隔著發?絲,熱度迅速蔓延,似是要將她給吞下去?,可貼著她的嘴唇卻離她而去?。
他?的額頭抵著她,沉重呼吸縈繞在鼻間:“我要走了。”
“這就要走?”她悶聲問。
聽到這話,他?眼眸微眯,從喉嚨深處溢出一聲低笑?:“舍不得我走?”
宋卿時不肯在嘴皮子上落了下風,從容一笑?,故意刺激他?:“反正你總歸要走的。”
“再不走,我真怕我走不了了。”他?的話意味深長。
宋卿時刻意不去?想其中的深意,挑了挑眉:“那你還不走?你待在這兒,可算失職?”
巡邏都過了兩輪,這一趟他?本就要回去?歇息,哪裏算得上失職?
不過,他?並?未向她進一步解釋,抬手?捏捏她柔軟的臉蛋,往後退出半步:“明?日見。”
簷下燈籠的紅光映在魏遠洲的臉上,襯得他?眉目深邃,鼻梁挺闊,微啟的薄唇染了一抹不易察覺的溫柔。
宋卿時抱著手?臂,輕咬下唇,不自在地“嗯”一聲。
*
山上的天?氣多變。
宋卿時仰頭凝著頭頂的一片灰蒙蒙,總覺得會下雨,出門前便讓綠荷帶了把傘。
綠荷回屋取了紙傘,忽地皺著眉問:“小姐,昨晚你有沒有聽到什?麼動靜?”
“動靜?”宋卿時佯裝聽不懂。
“奴婢睡得沉,迷迷糊糊總覺得院裏悉悉索索的。”
宋卿時心中有些發?怵,欲言又止,邁步往前走去?,小聲道:“興許是風吹樹葉發?出的聲響,又或是山間的小動物誤闖了吧。”
她這麼一猜測,綠荷也覺得是這樣?,輕輕頷首後,還是不太放心:“不過奴婢還是不放心,未來幾日,就讓奴婢在屋子裏值夜吧。”
“好。”宋卿時點?頭答應。
這樣?也能預防那人不分場合,再行荒唐事。
在雲禪寺的日子比她預想的一般,枯燥無味,上午誦經拜佛,下午便留在偏殿,抄寫?從住持那兒借來的佛經。
偏殿內安安靜靜的,每個座位上的人都在仔細抄寫?佛經,若不是偶爾幾聲桌椅磕碰的響動,倒像是周遭都沒人一般。
可主?殿的香客來來往往,喧嘩聲偶爾穿透空曠大殿,還是吵得人心緒不寧。
宋卿時晃神,筆尖一頓。
這本佛經比之別?的,雖算不上厚,但因是替老夫人抄寫?的佛經,字跡需得工整,亦不可有一字錯漏,十分消耗人的精力?,僅僅端坐了兩個時辰,就足夠讓她累得肩膀發?酸,指骨澀痛。
可長痛不如短痛,早日抄完,就能早日回家。
於是她重新執筆沾墨,左手?理了理為了方便抄寫?,而特?意穿的窄口的袖子,深吸一口氣穩了穩心神,正要接著往下抄寫?。
一道衝破天?際的尖叫聲,徹底讓她停了筆。
偏殿內的人都被?鬧得心煩,不少人皺起了眉,與她相對而坐的柔嘉郡主?,自然也聽到了這聲不算小的動靜,抬眸和宋卿時對上了眼,均在對方眼裏瞧見了詫異。
而那道尖叫聲的主?人,似是沒完沒了了,嗓門兒特?別?大,說起話來像打雷一樣?,震得人耳朵疼。
“究竟是誰這麼沒道德?”
“就不能安靜些嗎?”
“罷了,忍忍吧,估計等會兒就會走的。”
周圍逐漸響起不滿的嘀咕聲。
宋卿時心中的想法與她們一樣?,左右上完香很快就會走的,等等就是了,借此機會她幹脆放下了筆,緩慢而細微地揉捏起手?腕和指骨。
直至——
“魏遠洲!誰給你的膽子,竟敢忽視本夫人!”
宋卿時一怔。
*
“本夫人問你,侯爺到底被?你藏去?了哪兒?那日會見過你之後,侯爺就不見了蹤跡……定然是你,是你做的對不對?”
宋卿時剛和柔嘉郡主?一同走出偏殿,就聽到這麼一句無端荒謬的責罵。
一位紫裙婦人正指著魏遠洲的鼻子罵,她邊說,邊指著魏遠洲的鼻子上下揮舞,動作間腦袋上的各類金釵銀釵碰撞在一處,發?出叮鈴響聲,染了丹蔻的紅指甲晃動間實在灼目。
內裏一件抹胸式的襦裙,露出玉肩香骨,胸脯豐挺,細窄的腰身勾勒出成熟女人的妖嬈身段,陽光透過葉縫灑在華貴衣裙繡的金線上,閃著好看的光輝,也襯得她雍容富貴。
走進了些,宋卿時也瞧清了她的長相,那是一張俏麗媚態的臉,不過三十出頭的年紀,神韻卻猶存,化著時下流行的濃妝,紅唇豔豔若櫻桃,媚眼盈盈似秋波。
明?明?十分美豔,可舉手?投足間,莫名給人一種勾欄女子的做派。
“此人不是安陽侯的繼妻趙氏嗎?”柔嘉郡主?指出她的身份。
趙氏原是婢女出身,卻頗有幾分手?段,靠著長相和身段爬了安陽侯的床,短短半月就從通房混到了妾室的位份,十多年來一直恩寵不斷,前些年安陽侯的原配妻子死後,還一躍被?安陽侯扶正抬成了侯夫人。
她是飛上枝頭變鳳凰的典範,亦是京中有名的笑?話談資,同時也讓不少貴夫人恨透了她。
隻因有了她這麼個上位成功的先例在,每個府邸裏總有些蠢蠢欲動的丫鬟婢女,想通過爬男主?子的床,來走以色侍人的捷徑來實現翻身。
因為在某些人眼裏,哪怕是個妾,那也是半個主?子,也有人伺候,日子可比丫鬟好過。
在趙氏上位成功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各家主?母都或多或少對手?下有幾分姿色的丫鬟,進行了肅清發?賣或是嚴厲敲打,哪怕最後留在身邊侍奉,那也是防備著的。
宋卿時的腦海裏頓時想起有關趙氏的記憶,可趙氏美則美矣,卻實在有些愚蠢。
大庭廣眾下,大聲辱罵朝廷命官,是嫌命太長了?
還是在安陽侯自身難保的前提下。
隻是,有一點?她想不通……
她的目光落在那站立如鬆的背影上。
魏遠洲為何就乖乖受著,任由她罵?
笑話
正如趙氏所說, 魏遠洲壓根沒有搭理?她,平靜又冷漠地看著她發瘋發怒,若不是趙氏衝到他麵前, 用身體?攔住了他, 隻怕會將她忽視得徹底。
望著一言不發的魏遠洲,趙氏氣得七竅生煙,可又瞧他緊鎖眉宇間都是厭惡,不由在心底敲起了退堂鼓,對方的氣場本就冷硬,露出這樣的神?情,更是壓迫十足。
她終究是怕的。
這時躲在她身後的綠衣女子察覺出什麼,趕忙低聲勸道?:“姐姐,咱今兒尋到雲禪寺來,是為了什麼,你可別忘了啊。”
“姐姐你現在可是二品侯夫人, 他不過?一個五品小官,有何可?怕的?就?得拿出氣勢來,不能讓人低看?了你。”
此?人是安陽侯的眾多小妾之一, 隸屬她的陣營, 平時沒少替她出謀劃策。
劉氏說的不無道?理?, 比起得罪這位,她更怕就?此?侯爺回不來了,那她往後的榮華富貴尋誰要去?由儉入奢易, 由奢入儉難, 她過?了那麼久的快活日子可?不能就?這麼莫名其妙沒了。
這幾?日, 她四?處打探安陽侯的消息,送出的銀子都打了水漂, 就?連攝政王那邊也避而不談,如今魏遠洲是僅剩的一條渠道?,她不能就?這麼放任他走了。
趙氏上前一步,接著質問:“魏大人你莫不是心中有鬼,才不敢麵對本夫人?”
“夫人自重。”段朝抬手橫在兩?人之間。
趙氏並未將段朝放進眼裏,直勾勾瞪著魏遠洲,“隻要魏大人告訴本夫人,侯爺現?在在何處,什麼時候回府,本夫人立馬就?走。”
看?來她是打算沒完沒了了。
魏遠洲挑眉,眼見周圍聚集的人越來越多,不動聲色往後退開?一步,終於給身邊的段朝遞了個眼神?。
段朝會?意,輕咳了一聲,黑著臉嗔道?:“侯爺不見了,夫人自去報官就?是,前來擾我家大人是何意?”
報官?她報哪門子的官?她家侯爺做的那些事,若是報官豈不是全抖落幹淨了?
“官府裏就?是一群吃白飯的廢物,報官若是有用,本夫人何故……”
段朝趕緊喲一聲,一副慌不擇路的模樣:“夫人可?得慎言,這話可?說不得。”
他的話音未落,本在別處的周政卓聞訊趕來,直接讓人將一頭霧水的趙氏幾?人給拿下。
“大膽!你們抓我作甚?”
周政卓目隨罵罵咧咧被帶下去的趙氏,睨了眼身側之人,了然問:“你引來的?”
魏遠洲沒否認,眉心動了動:“畢竟得替陛下尋個由頭,尋個證人什麼的,才好定罪不是?”
的確,若說最清楚安陽侯老底的,自然是他的枕邊人,趙氏出身雖低,但現?在高低是個侯夫人,沒來由的,無法傳趙氏問話。
就?隻能以安陽侯的安危為餌,誘她犯錯。
能混到主母之位定是有幾?分實力在身上,本以為要周折一番功夫,誰曾想竟是高看?了她,原是個空有美貌的草包。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被底下人捧得太?高了,心氣兒也跟著高了,逐漸變得不知所謂,不知天高地厚起來,居然敢罵官府的人都是一群吃白飯的廢物。
當然不可?否認其中確實有不作為之人,可?她當著那麼多人的麵罵,如若不抓她,皇權何在?官府威嚴何在?
“你自己不抓,讓我來抓?”他能理?解魏遠洲想將事情擴大化,所以任由對方在大庭廣眾之下胡作非為,大喊大鬧,可?人近在眼前,魏遠洲自己抓不就?行了?為何要傳信給他,讓他來插一腳?
魏遠洲冷眼瞧著疏散人群的侍衛,漫不經?心地挑了下眉:“分點功勞給你。”
嗬,他稀不稀罕另說,關鍵是,“你能有這麼好心?”
“自然沒有。”魏遠洲麵不改色地說出實情:“我得罪的人已?經?夠多了,你幫我分擔些。”
周政卓聽完太?陽穴一陣陣地跳,頓覺無語,嗤笑一聲沒再接話。
他印象裏,魏遠洲素來講究一個穩當合規矩,不是這等莽撞行事之人,行事風格何時變了?
而他又能好到哪兒去,一個翰林編修,頭腦一熱聽信了魏遠洲的鬼話,當眾抓了安陽侯夫人,待此?間事了,回到皇城後指不定要遭受何等非議,需得同底下人交代清楚,早些與刑部的人交接,他才能放心。
他得走了。
沒一會?兒,魏遠洲莫名惹人煩的聲音又響起:“你嫂子過?來了。”
周政卓腳步一頓:“嫂子?我哪兒來的嫂子?”
他同魏遠洲一樣,皆為家中長?子,另有一胞弟和胞妹,並未有兄長?,哪裏來的嫂子。
“我比你年長?,可?不得喊我妻子一聲嫂子?”
周政卓聽出他的話外之意,忍不住略微扭頭,便見兩?位女郎並肩朝這邊走過?來,應當也是被趙氏那震天響的嗓門給引過?來的。
眼神?不自覺地落在落後半步的那位女郎身上,她穿著素雅,梳著一個簡單的垂雲髻,隻斜斜插了一根海棠銀釵,就?像她這個人一般,內斂不張揚,卻莫名動人奪目,直把人的目光都吸引過?去。
“覬覦兄長?之妻,我看?周大人是想去衙門走一趟。”魏遠洲嘴上雖是說笑的語氣,可?黑眸幽深暗炙,翻滾著濃濃的警告。
魏遠洲話說得明白,頗有幾?分譏諷,周政卓也能理?解他的不悅,若是有人這麼盯著自己的妻子看?,他或許也會?出言警告。
他也不想,可?他控製不住。
這份心情他從未有過?,明明與她
依譁
統共見了才兩?回,也明知已?無可?能,可?再見仍舊會?心跳如擂鼓,不對勁,卻又壓製不了。
緘默片刻,沉聲懟回去:“你算我哪門子的兄長??你這飛醋吃得也未免太?莫名其妙。”
“那你的眼睛別往我家夫人身上瞧啊?”
“那個方向的人這般多,你怎麼就?知道?我在看?令夫人?為何不說我在看?柔嘉郡主?”
魏遠洲冷哼一聲:“周大人真不愧高尚之名,竟專盯著有夫之婦看?。”
“魏大人血口噴人的本事,我甘拜下風。”
段朝聽著二人一來一回,宛若稚童般的唇槍舌戰,完全不敢吭聲,又怕二人的爭執被走過?來的柔嘉郡主和自家少夫人聽到,估摸著人快走到跟前,便用力咳嗽兩?聲。
直接壓製住了二人的互懟聲。
這提示太?過?明顯,魏遠洲和周政卓想忽視都難,齊齊噤聲。
宋卿時甫一靠近,就?見二人板著臉對視較勁,仿佛有刀子在空中激烈交鋒,周遭氣氛有些凝重。
她漂亮的眸子一眯,下意識往魏遠洲那邊探去,注意到他眉目間隱有不耐,還以為他又跟上次那般同周政卓鬧了矛盾,畢竟這兩?人恩怨由來已?久,是眾所周知的死對頭。
她不知緣由,於是用眼神?問:“怎麼回事?”
魏遠洲接收到她遞來的眼神?,佯裝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輕輕搖了搖頭示意無事。
宋卿時雖覺不對勁,卻也沒法子追問,隻能當他的意思是真的了。
柔嘉郡主瞧著麵前三人打啞謎,自覺多餘,先是意味深長?地看?了眼周政卓,然後又瞥了眼魏遠洲,她沒問起方才的趙氏,而是另起了一個話頭。
“明日便是廟會?,不知二位有關祈福大典的各項事項可?準備妥了?”柔嘉郡主攏了攏耳邊碎發,雖是她自願來此?祈福,但其中亦有太?後懿旨,理?應得上些心。
可?有這兩?位做事滴水不漏的才俊在,她上不上心似乎也沒那麼大不了,左右都比不過?他們想得周全,也就?是借她郡主的名頭更好辦事,畢竟死去靖王的號召力在澧朝不可?謂不強盛。
方才那般不顧形象當街吵鬧,與那沒臉沒皮來討說法的趙氏有何區別?
周政卓心裏頭正尷尬,可?對上正事,立即調整姿態,恭敬回:“郡主放心,已?經?全部準備妥當。”
兩?廂客套兩?句,便分道?揚鑣,她們重回偏殿抄經?,他們自有該忙的事要做。
雲禪寺今年擴充了廟會?覆蓋的地盤,又有朝廷添錢,今年的廟會?似乎要比往年都要更熱鬧些,白日寺內就?擠得人山人海,晚上的夜市更是萬頭攢動,差點堵得道?路水泄不通。
廟會?內維持秩序的人手不夠,人多恐生亂,魏遠洲和周政卓白日裏剛忙完,不得空閑,又都跑去現?場疏散人群。
秋深露重,山間夜晚風大。
宋卿時披著防風的鬥篷坐於涼亭,石桌上擺著熱茶,對麵坐著柔嘉郡主,她們所處高位觀景極佳,俯視而去,一覽這人間富貴,頗有幾?分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的閑情逸致。
今日事了,明日就?可?啟程歸府。
綠荷站在涼亭邊,探著腦袋向外好奇望去,忽地發現?了滿目橙黃之下的別樣紅色,蹙了蹙眉,定睛看?了一會?兒,那抹紅色竟越來越大,呈現?擴張之勢。
綠荷趕緊回頭,去喚自家小姐:“那處是不是起火了?”
“起火了?”
宋卿時和柔嘉郡主對視一眼,幾?乎同時起身,來到涼亭的外圍,順著綠荷手指的方向看?去。
縱使距離太?遠,但是火光和燈光的區別還是能夠分辨得出。
還真是起火了。
廟會?到處皆掛著燈籠,明火和易燃物之多,如若不第一時間控製住,便會?使得火勢快速蔓延。
尤其是聚集的人多,一旦發生火災,有些人心生害怕下意識便會?想著逃跑,就?會?像無頭蒼蠅一樣,到處亂轉,場麵難免會?失控。
但願沒有人受傷。
宋卿時不由在心中祈禱。
“那方向,似乎是魏大人負責的……”
柔嘉郡主的喃喃聲驀然在耳畔響起,激得宋卿時指尖微顫,用力抓緊了手下欄杆。
動亂
火光肆意, 動亂瞬起?。
亂哄哄的尖叫聲此起彼伏,沸反盈天。
好不容易從火災現場逃出來的人們,發瘋般四散逃去, 場麵混亂不堪, 不少攤位被撞翻在地,手無縛雞之力的婦女幼兒落在後頭,眼瞧著就要?被人流吞噬。
這時,救兵到了。
巡邏的衙役聞聲趕來,有人在嘶吼:“滅火救人!”
雲禪寺年年舉辦廟會,起?火這種事幾乎每年都會發生,但是像這麼快就就蔓延開的火勢還是比較罕見。
魏遠洲在如何?能?夠最有效滅火這方?麵沒有多少經驗,趕到現場後,並沒有仗著官大就瞎摻和,而是將指揮權交給了經驗老道?的林捕頭,他則幫忙部?署轉移傷員等後續工作。
也正是因為他這一決策, 讓林捕頭對他生了幾分好感,這種不自大盲目的上級正是他所欣賞的。
到底是訓練有素的官兵,在領頭人的指揮下很快就有條不紊開始了滅火救人, 火情很快就控製了下來。
幾乎在火滅後的不久, 天空就下起?了毛毛細雨。
除了幾個位於火災中心位置的受了點不同程度的燒傷以外, 並沒有百姓死亡,至於附近被波及的幾家店鋪的損失也盡量被控製在能?接受的範圍內,隻是這火災原因還需要?些時間才?能?調查出來。
不過, 據幾個親身經曆的店小二訴說, 這火似是有人故意為之?, 不然火勢剛起?時就被人發現了,不可能?沒人發覺, 還燒的那般快。
魏遠洲站在被清理出來的空地,環胸望著麵前一堆冒著黑煙的廢墟,麵色看似平靜無波,眉頭卻微蹙,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忽地,右側圍觀群眾裏突然響起?幾番躁動,“讓一讓。”
段朝走在前頭清理出一條道?路,越過攔路的衙役,大步匆匆而至,身後還跟著兩個著龍首魚身花紋藍袍的男子,腰佩的繡春刀紮眼得很,但更為紮眼的是他們胳膊上的刀傷。
發絲淩亂,衣裳有灰,身負刀傷,像是剛剛經曆了一場廝殺。
段朝附耳,輕聲解釋:“錦衣衛暗中抓捕的那個楚饒刺客,在這附近跑了,北鎮撫司的那位大人正在帶人追捕,想讓我們出力幫忙。”
魏遠洲掀起?眼皮,揉了揉眉心,“範圍呢?”
“躲進了雲禪寺的後山。”
若是逃進了後山,那麼也就包括雲禪寺寺內。
雲禪寺現如今被他們帶來的宮中侍衛封鎖,要?想進寺搜尋就需得獲得批令,若不是如此,也不會找到他們身上,隻是按照北鎮撫司那位的個性,估計早就帶人闖入了。
事態緊急,先斬後奏也不算什?麼大事。
找他,也不過走個形式。
魏遠洲像是想起?了什?麼,臉色瞬間陰沉得像黑炭,“該死。”
低咒過後,他沒給任何?人反應的時間,大步更多肉文在企餓群幺汙兒二漆霧二吧椅流星朝外走去,腳步慌亂,不似往日冷靜,幾步過後,還未走出多遠,似是嫌棄速度太慢,風馳電掣般飛奔離去,
段朝隻愣了一秒,也顧不上還有等待複命的錦衣衛,當即追了上去。
腦子被風一吹,也清醒過來,少夫人與郡主在一處,身邊有侍衛護著,應當不會那麼巧就碰上吧?
*
在半山腰的涼亭裏一直待到火滅,喧囂散去。
宋卿時一行人才?鬆了口氣?,商量著快些下山回寺廟,打探一下具體的消息。
不曾想回程的路上,竟遇上了下雨,所幸隻是芝麻大小,動作快些也能?趁著雨勢大起?來趕回寺廟廂房。
侍衛分站在她們前後,舉著火把,提供光亮。
宋卿時小心翼翼地走在崎嶇的小路上,不時伸手抓住路邊延申過來的樹枝,生怕一不留神?摔倒了,坡度較陡,不似上山時的那般穩妥,沾了雨水的山路很滑,每往下走一步都得提心吊膽的。
“郡主小心!”
柔嘉郡主腳下不察,一個踉蹌,整個人向前撲去,差點栽倒在地,幸好在她前方?的宋卿時眼疾手快,雙手撐著郡主的胳膊,才?勉強避免了一場意外的發生。
宋卿時等她站穩了才?鬆開手,關懷道?:“郡主沒事吧?”
“多謝,我無礙。”柔嘉郡主瞧著那底下未被火光照耀到的深坑,呼吸一滯,後怕地捂住了砰砰直跳的胸口,隨後抬眸看向麵前之?人,略覺抱歉地歎道?:“倒是差點連累了你?。”
如果不是她幫忙扶了這一下,她興許就得摔進那個坑洞裏了。
宋卿時卻搖頭:“郡主沒事就好。”
正當她們準備再繼續往前走時,旁邊的密林深處忽地傳來陣陣動靜。
樹葉樹枝相?撞沙沙作響,掛在上麵的紅繩劇烈的搖晃著,散發著異樣的氣?息,像是來自深淵巨獸的咆哮,讓人望之?,便覺心中發毛。
宋卿時莫名打了個寒戰,可凝眸打量片刻,視線所及之?外,除了一望無盡的黑暗,便是詭異無比的各色異響。
“興許是山林間的小動物,魏夫人不必害怕。”站在她身前的侍衛見她癡癡望向某一處,還以為她是因為鬼神?之?說而害怕,忙出聲安撫。
思緒回位,宋卿時收回視線,笑了笑:“興許是吧,走吧。”
接下來的路幾人相?互配合,也算有驚無險過了這唯一一小段不好走的路。
越靠近寺廟,就越能?感覺到氣?氛的緊張,主殿的方?向燈火通明,卻並無吵鬧聲,沿路走來隨處可見來回走動巡邏的侍衛,還多了幾隊陌生的麵孔。
柔嘉郡主走在前麵,定睛打量片刻,借著火光認出對方?衣裳上的花紋,特?意攔下一隊隨行的宮中侍衛,略有些驚異地問:“錦衣衛怎麼會出現在這兒?”
話音剛落,便聽到那侍衛解釋:“具體的屬下也不知,似是有犯人逃了,外頭現在很危險,還請郡主等會兒回了院子,就不要?再出來了。”
這句話直接在眾人心中激起?千層浪,能?被錦衣衛盯上抓住的,那可都是窮凶極惡之?徒,逃了二字意味著什?麼不言而喻。
“少夫人你?終於回來了,您再不回,老婆子我可都要?愁死了。”在門口候了半天的寧婆子遠遠瞧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道?路盡頭,趕忙迎上來,皺巴巴的臉上寫滿了焦急,不似作假。
見狀,宋卿時忙安慰道?:“嬤嬤放心,我們一路上並未遇見什?麼異常。”
寧婆子上下左右將她打量了一圈,這才?歇了口氣?,可餘光一瞥,後知後覺,她竟將一旁的郡主給忘了一幹二淨,慌不擇路地跪了下去,“奴婢一時失了儀態,望郡主恕罪。”
向來穩重的寧婆子難得丟棄了規矩。
“如今情勢不明,本郡主理解嬤嬤護主心切。”柔嘉郡主給身邊人使了個眼色,讓其將寧婆子扶起?來,隨後扭頭朝宋卿時道?:“如今外頭危險,我們還是早些回自己的住處為好。”
宋卿時也沒遇到過這種事,卻明白這種時候越在外晃悠越容易置身危險之?中,最安全?的肯定是自己的廂房,裏頭被人探查過,外麵又有護院守著,那逃犯怎麼著也不會往人堆裏跑。
不敢再耽擱,同柔嘉郡主點頭示意後,跟著寧婆子進了院子,“嬤嬤,咱們明日一早就啟程回城吧。”
“也不知能?不能?出的了寺廟。”寧婆子滿臉愁容,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