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嫂抽空擋回了一下家,回來見他這樣子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馮嫂一臉愧疚一臉緊張一臉歉意,她不知道怎樣跟他說,她曉得為這事老頭子不曉得多難過多憤怒呢。老頭愛這些東西愛到骨髓裏去了,沒有這些他在城裏一天也呆不住的。這些菜呀果呀麥子包括會飛的蝴蝶會蹦會跳會叫的蟲蟲青蛙,不僅給他帶來快樂,還給他帶來榮譽帶來尊嚴。老頭很珍惜那枚校外輔導員的胸章,尤其珍惜那條鮮豔的紅領巾,他時刻拿出來看呢。看的時候一臉自豪一臉陽光。現在這些會飛會蹦會叫的活物都沒了,老頭不知會咋做呢?
原來,老頭下鄉的時候兒子來看他了,像任何一次一樣帶了大包小包的東西。兒子不見他就急了,問老爺子到啥地方去了?馮嫂回答了,他說也好,讓他出去透透氣見見老朋友,老有老伴,他們講得攏。
正喝著茶,他聽見院裏有蟋蟀叫,有青蛙鳴,他有些回不過神,這院子是在城裏的呀,城裏的花園洋房裏怎麼會有蟋蟀叫青蛙鳴呢?他恍惚是回到山區老家了,仿佛是坐在土宅茅屋裏,仿佛看到一堆堆的柴禾一堆堆的洋芋,仿佛看到熱氣騰騰的鐵鍋裏煮著一大鐵鍋毛皮洋芋,那是人吃一半豬吃一半的。他厭惡這種生活,憎恨這種生活。在城裏,他住的是花園洋房,即使外出,也是住的高級賓館,吃的高級宴席。這種景象又把他拉回了過去,他想告別過去,用金錢和豪華奢侈的生活來裝點自己,但別人總用另外一種眼光來看他,使他感到自卑。尤其他和一個漂亮的女大學生暗中好上,那女的用他的吃他的穿他的,卻時刻在糾正他的行為舉止,說要把他改造成上流社會的人。他也隨時在克製自己規範自己,越這樣那些官員那些有身份有名望的人,越用異樣的眼光看他,把他弄得很是惱火。
他走出小洋房,看到了巨大的玻璃牆上竟然歇著蝴蝶,這是鄉下常常見到的小粉蝶,台階下竟然有幾隻螞蚱,青蛙不知在哪裏鼓噪,蟋蟀叫得煩心。有一隻螞蚱居然跳到他的皮鞋上,他很惱怒,覺得這螞蚱太張揚太不把他放在眼裏。這也怪不得他,如果他是個有文化有情趣的人,會覺得很有情趣。而在他呢,則認為是在臊他,如果叮在背上沒發現,如果去出席宴會,不是就成為那些笑他是暴發戶土財主的人的笑柄了嗎?他把那螞蚱抖下來,那螞蚱在地上一跳,跳到他的肚皮上了,他用手去拍,那螞蚱卻跳到他的脖子上去了。他惱羞成怒,狠狠地拍下去,把螞蚱打死了打得扁扁的,他的心情也糟透了。
他叫馮嫂去拿噴霧器來,把殺蟲劑放進去。馮嫂麵有難色,說這是老爺子專門下鄉去捉來的,為這他差點還被人搶了呢。他更加生氣,不敢罵老爺子,罵馮嫂,說你是吃幹飯的,任他由著性子來。叫你打你就打,還要囉嗦。馮嫂說留著吧,又不礙啥的,老爺子……他生氣,說你是聽誰的,你的工錢是誰開的?打不打由你,你看著辦。馮嫂見他臉色難看,畢竟端的是他的飯碗,說我打,我打。馮嫂找出噴霧器,兌了農藥一路打下去,這農藥好生了得,藥水打到的地方,蝴蝶呀螞蚱呀包括隱藏在隱敝地點的蟋蟀、青蛙等等,紛紛死了。
她去掃這些小東西的屍體時,心裏竟然酸酸的、澀澀的、有些想哭。
九
接到馮嫂的電話,劉武生大叫糟糕、糟糕、這事弄糟糕了。馮嫂告訴他老爺子不見了,到處找不到,他馬上意識到自己闖禍了,不該叫馮嫂用農藥把他的蝴蝶、蟋蟀、螞蚱打死。老爺子既然專程到山區老家去收集這些東西,即使遇到壞人來搶他也不顧危險去追去奪,說明他是非常看重這些東西的,老了老了就小了,老爺子的性格脾氣越來越小孩子,執拗任性不講常理。但自己是不該違背他的意願,做些讓他傷心的事的。
劉武生對父親是很敬愛的人,他對老人的孝順也是有名的,他此時心情確實很難受,覺得不該傷害父親。他決定馬上就去找父親,在找之前最重的是要把那些蟲蟲蝴蝶之類找來,否則老爺子是不會回來的。
這本來是件極簡單的事,他派一個手下的人就可辦妥了。可他還是決定自己去,這樣才顯示出自己的誠意。
不出所料,老爺子就在上次找到他的那個地方,他正和那個瘦老頭掰玉米,玉米已經堆了高高一堆,他們正準備用背簍背回來。
見到他老頭不理,仍然掰他的玉米。他怯生生地連喊幾遍,他也不回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