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院裏放那些小東西就讓老頭費神了,這些小東西都是活物,都是會飛會蹦的。塑料大棚可以框住它們,這院子怎麼禁得住。雖然有院牆,但蝴蝶是飛得出去的,蟋蟀是爬得出去的。費盡心思弄來的小昆蟲跑完咋辦?光塑料大棚裏有不算完美,要在院裏有才顯得自然。要在院裏吸著旱煙袋看蝴蝶飛、螞蚱跳、聽蟋蟀叫才叫享受,學生娃娃來了也才有看頭。
不管老頭咋想也想不出辦法,狠狠心,放,全部放。他心存僥幸,想這些小東西未必全部會飛出去蹦出去,總會有一些在院子裏,有一些也就可以了,到處都是就成昆蟲展覽會了。
正如老頭想的,第二天清早他到院裏去看,果然在竹從裏花草間麥畦裏看到了這些活物。老頭把兒子種的名貴花刨了,花嬌難養,種了鄉間最多的指甲花、野薔薇花。可見,老頭也還是愛花的。看見開得粉嘟嘟的指甲花,他就想起了媳婦年輕時的樣子,想起她給自己裹指甲花的樣子,心裏有些溫暖也有些傷感。
那些天林蔭大道上的這座花園洋樓熱鬧極了,趙麗娟兒子所在的這座小學組織的學生,陸陸續續地來這裏參觀,來上課了。他們是一個班一個班的來,來的時候,馮嫂找出學校的輔導員的胸章要他戴上,老頭忸怩著不好意思。老師就叫一個膊戴三道杠的小女孩給他戴,他彎下腰,小女孩很認真地給他戴上了。剛戴好,小女孩抬起手臂給他敬了一個少先隊隊禮。老師又拿出一條鮮豔的紅領巾,仍然由三道杠小女孩戴,戴好,老頭心裏激動起來,黑黑的皺紋縱橫的臉竟然紅了。望著嫩芽似的娃娃們,老頭百感交集,眼睛潮潤了,這隻有在電影和電視裏才見得到的鏡頭呀,竟輪上他了。這是尊嚴,是榮譽,是錢買不到的呀。活到這份上,值。他還沉浸在幸福之中陶醉不已的時候,又聽到三道杠喊稍息,立正,向老爺爺敬禮,排得整整齊齊的幾十個小學生把手舉了起來,向他敬禮。老頭懵了,不知該怎麼辦,半晌,才笨拙地舉起手來,笨拙地向小朋友們敬禮。此時此刻,老頭差點流下淚來,他喉頭發緊,聲音顫抖,說了一句孩子們我不該受此大禮呀,就說不下去了。活了這大歲數,一輩子蹲在山溝溝裏,他從來沒受過這麼大的禮遇,這麼高的尊敬,他感到從來未有過的震撼,是心靈的震撼,是靈魂的震撼。
八
兒子幾個月來看他一次,他都不在。他是下鄉去了,繁忙熱鬧的幾個月過去,那所小學包括臨近幼兒園的小朋友都來過林蔭大道上的這座花園洋房了,他們在這裏大開了眼界,見到了各種各樣的蔬果,也見到了各種小昆蟲,蝴蝶在花葉上顫動翅膀,青蛙伏在白菜上一動不動,聽到響動它們就跳起來,那姿勢好看極了,蟋蟀不知道在什麼地方鳴叫,逗得小男孩興奮不已,到處亂找。
幾個月過去該來的都來了,花園洋房裏就冷清下來。
馮嫂那天接到一個電話,是郊區農村那個瘦老頭打來的,說想念他了,讓他下去玩兩天。天天呆在花園洋房裏,盡管有種的蔬果為伴,他還是感到有些寂寞了。他想到鄉下去吸一吸田野的氣息,和那個隻見過一麵卻極談得來的老夥計聊聊天。他非常懷念在他的院裏坐在葡萄架下,喝茶吃豆角咂酒的時光,他把院裏的事作了安排,想想隻去一天,不能多去,才放心地去了。
等他回來的時候,兒子已經走了。他放下老頭送他的青包穀、豆角,忙匆匆地就去看院裏的地和塑料大棚裏的蔬果。一切都很好,蔬菜瓜豆水淋淋的,才種上的麥子已經一拃長,綠油油喜人,他笑了一下,也才一天的時間嘛,但過了一陣,他覺得似乎少了些什麼,站著想了一會兒也沒想清到底少了些什麼。過了一陣,他才突然想起,這院裏、大棚裏少了蟲鳴蝶飛蟋蟀叫,難怪除了越牆而過的汽車聲和鼎沸的市聲就沒有其他了。
老頭想它們藏到什麼地點去了呢?這些小東西有見人躲藏的本能,但都能見到。他在地裏、樹叢中竹林裏、在塑料大棚中找了起來,他彎下腰找,趴在地上找,伸直腰杆找,像找什麼寶貝樣細致認真。找了半天,一隻蝴蝶一隻蟋蟀一隻青蛙都找不到,其他的活物也不見了。他想這就怪了,才一天的時間它們就集體逃亡了,它們為啥要逃亡呢?好好的環境好好的日子不過,逃了幹啥呢?再說,塑料大棚緊扣,是逃不了的,咋也找不到一隻半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