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倒把朱壯壯給悲傷住了——為了她的身材著想,以後還是少吃大白饅頭吧。
不過實在沒想到,兩人的第一次見麵,在朱壯壯心目中重點詞是燒餅,在海耳心中重點詞卻是浪漫。
朱壯壯覺得,自己吃貨的外號果然是名副其實的。
“不管是英雄救美還是美救英雄,你們現在這麼相愛才是最重要的。”另一個女網友豔羨道。
海耳但笑不語,朱壯壯也不好多解釋,隻能將錯就錯了。
恰在這時,漆黑的天空忽然出現無數白色光點,如無數隕落的星,綻放出生命最後的麗光,持續不斷地落向地麵。那種情景已羞於用美形容,而是一種壯觀,讓人深覺宇宙的浩瀚神秘。
這是朱壯壯第一次親眼目睹這樣的場景,一時竟失了神,忘了今夕是何年。
等了好一會兒,大夥才回過神來,紛紛開啟了攝像機,拿起了單反相機。
而朱壯壯清醒過來,忽然發覺右手被人握得緊緊的。
不用說,正是海耳。
朱壯壯腦海曠野裏忽然傳來潘大美人嬌滴滴的一聲“叔叔”,震得她出了一身汗,分不清冷熱。
事情發展出乎她的意料,朱壯壯一時拿不定主意,隻能怔在原地,不得動彈。
兩人手心開始發熱出汗,膩膩的,弄得朱壯壯的一顆心也膩膩的,開始不清靜。
兩人誰也沒說話,誰也沒先動,隻是看著頭頂那些飛逝而過的流星,靜默。
就在這難得的靜默時光裏,朱壯壯突地從那些流星雨中看見一張猙獰憤怒的常弘臉,頓時嚇得頭皮發麻,忍不住發起抖來,下意識就把海耳的手給甩開了。
這個動作讓海耳臉上的亮光逐漸湮沒,如煙花寂寞。
朱壯壯想要解釋,可又不知從何說起,最後隻能咬住嘴唇,無法作聲。
恰在這兩人都尷尬的時節,旁邊忽然傳來一道淒厲的驚呼聲。朱壯壯轉頭,發現剛才那個讚同自己和海耳是“英雄救美”的男網友因為太過入神拍攝流星雨,沒留心腳下,竟滑下山坡,幸而攀住了旁邊一斜生的老樹樹幹,才沒跌下。
那男網友看樣子已經嚇得快要癱瘓,麵如白紙,神色驚懼到極點,雙手努力抓住樹幹,可看得出力氣已經快用盡。而他身下就是十幾米高的山穀,情勢危險萬分。
大夥趕緊想辦法,有人拿出繩子遞給他,可那男網友此時斷斷沒有膽量空出一隻手去接。還有人想要伸出手去拉他,可距離太長,手臂不夠。
眼看著那男網友已經快要支持不住,再這樣下去絕對會力氣透支,鬆掉樹枝,跌落山穀,大夥是心急如焚。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的海耳站出來,將救生繩一端固定住,另一端則拿到手上——他決定順著老樹樹幹爬過去,將繩子套在男網友身上。
此舉也是危險萬分,可大夥也不願眼睜睜看著男網友丟掉性命,隻能暗暗祈禱海耳成功。
“你再想想,你身子這麼弱,換別人吧。”朱壯壯拉住海耳的衣角,緊緊地。
“我們剩下的這幾個男的中,隻有我體重稍微輕點,樹幹才能承受。”海耳臉色還是一如既往的脆弱蒼白,可眼神卻很是堅定,“放心,我不會丟下你。”
這句話成功地讓朱壯壯眼睛紅成了小白兔。
海耳深吸口氣,四肢放在懸在山穀之上的樹幹上,開始緩慢向著那男網友爬去。
一步,兩步,三步……所有人的心都跟著海耳的前進而揪著,朱壯壯更甚,海耳每向前爬一步,她就越喘不過氣。
也不知天上的流星雨又落了多少顆,海耳終於停下,穩住自己身子,抽出繩子,小心翼翼地套在那人雙臂之下。
接下來,隻要海耳再返回,大夥一起將那人拉過來,營救行動便成功了。
可就在這時,一道“哢嚓”的樹幹斷裂聲響起,在寂靜的黑夜裏格外清晰,震碎了所有人的神經——那老樹樹幹承受不住兩個成年男人的體重,竟開始逐漸斷裂。
事不宜遲,海耳反應極快,轉身想要快速退回。可那男網友因為長時間處於極度的恐慌中,又被樹幹斷裂聲刺激,眼看著身邊唯一的同伴要離開,也來不及思考,出於本能,竟伸手死死抓住了海耳的腳。
樹幹斷裂聲再度響起,讓所有人心裏絕望成灰。
朱壯壯記憶中,海耳在墜落下的最後一刻,竟然在對著自己微笑,那是一種如釋重負的微笑。
眼看著海耳活生生一個人就這麼在自己眼前消失,朱壯壯承受不住,隻覺眼前陣陣發黑,頓時癱倒在了地上。
到最後,那男網友因為套在自己身上的救生繩而獲救,被拉上來後,不停地哭著,說自己對不住海耳。
沒有人理會他,大夥開始報警。
過了兩個多小時,搜救部隊才上了山,接近淩晨才在山穀深處找到重傷昏迷的海耳。
在場的所有人都被拉回警局接受調查,錄筆錄。
等朱壯壯從警局出來時,發現門外停著一輛熟悉的牧馬人,而常弘則正靠在車邊抽煙。
朱壯壯自覺地走到他身邊,低著頭,什麼也說不出口。
常弘一直抽著煙,麵容如冰,萬年不化的冰,在煙霧繚繞裏沉寂著——這是朱壯壯第一次看見這樣的他。
煙總有抽完的那刻,常弘將煙蒂丟在地上,皮靴踩上去,狠狠地,朱壯壯寧願他踩的是自己。
“上車。”在做完這一切後,常弘什麼也沒說,隻是這樣命令朱壯壯。
朱壯壯依言照做,上了車,一路上,兩人沒有說一句話。
醫院門前,守著許多人,都是海耳的親戚,美迪、秦中、常弘媽、付月月、付陽陽,還有另一個看上去女強人打扮的中年女人,看那模樣和海耳長得有幾分相似,朱壯壯猜想這便是海耳的母親。
看見朱壯壯,眼睛哭得紅腫的付月月忙跑過來,指著她道:“就是她,就是她非纏著海耳去山上,結果上去後就出了意外!”
所有人都看著朱壯壯,那些目光讓她頓時覺得身體很重很重。
“她不是常弘的女朋友嗎?怎麼又纏著海耳?這到底算怎麼回事?”如此一來,常弘媽對朱壯壯的印象更差了。
朱壯壯咬緊下唇,默不作聲。
“壯壯,到底是怎麼回事?你怎麼會和海耳在一起?”美迪走過來,將朱壯壯拉到一旁詢問。
即使位置變了,朱壯壯一樣是眾矢之的。
“他約了網友去看流星雨,但是規定說每個人必須帶女友,他沒有辦法,就讓我假扮他女友。”朱壯壯輕而緩地解釋。
可是自己也覺得這個解釋很虛弱。
這麼多人,為什麼偏偏選中了她?偏偏選中了身為他表哥女友的她?
“少來了,你這個女人,整日隻會撒謊,詭計多端,裝出一副憨傻的模樣逗弄得常弘和海耳上當,真惡心!”付月月當即反駁,“那天我質問你會不會去,結果你卻信誓旦旦地說不會,如果是正大光明問心無愧,為什麼當時不敢承認,我看分明是心裏有鬼,還是大鬼!阿姨,你們不要聽她狡辯,她就是個奸猾女人!”
認識以來一直處於打醬油性質的付陽陽此時也開了口:“也難怪,常弘哥最近一直忙著畢業的事情,無暇分身出來陪女朋友,有時候寂寞了,想和人出去逛逛,旁人也說不得什麼……隻是,不該是海耳,畢竟是一家人啊。”
她說話慢悠悠的,與世無爭的模樣,可每句話、每個字,卻正中要害,讓人不由得懷疑起朱壯壯的險惡用心。
如果朱壯壯此時能抬頭仔細觀察她,會發現雖然付陽陽五官模樣和付月月相差無幾,可卻絲毫沒有後者的急躁,渾身皆是沉靜,而那種沉靜,能讓她的敵人膽寒。
朱壯壯沒有抬頭,因為她已經沒有絲毫的力氣去關注其他,她就呆在那裏,等待著眾人的審判。
是她做錯了,確確實實地做錯了,說什麼是為了將兩人的感情理清,說什麼是為了對常弘更好地負責,可實際上呢,在她內心深處,也不過是為了想要奢求一晚與海耳的獨處,不過是為了證明他和她曾經是有感情的,不過是為了讓自己看見人生另一種可能性——看見後即使不能做什麼,有點回憶也是好的。
她就是這麼自私,完全沒有想到別人的心情,完全沒有想到……常弘的心情。
而此刻的常弘正靠在牆壁上,冷冷地看著周遭,雖然自始至終沒有看向她,可那雙眼睛,還是如冰錐一般,將朱壯壯刺得遍體鱗傷。
“常弘,你都看見了,哪裏有在兄弟倆之間周旋的,這臉要還是不要?”常弘媽終於忍不住了,“這樣的女人,還要來做什麼,盡早和她斷了才是正事!”
朱壯壯低著頭,滿心滿眼裏想的都是常弘的那雙眼睛,從未那樣冷過的眼睛。
就在朱壯壯成為萬人公敵時,一位護士疾步走出來,問道:“誰是海耳家屬?”
“我是他媽媽。”一直沉默的海耳媽媽站了出來。
“病人一直在叫著壯壯,你們中誰叫壯壯,進去看一下。”護士小姐的這番話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朱壯壯身上。
朱壯壯抬起頭,眼神中充滿茫然,剛想抬腳走進病房,可付月月卻一把將她推開:“你還有臉進去,我不準你再去看海耳,你這個害人精,要是你還有一點羞恥心,趕緊滾,這裏沒人想要看見你!”
常弘媽也幫腔:“沒錯,我們家不歡迎你這樣的女孩子,請你回去吧。”
朱壯壯站在原地,手足無措,仿佛站在舞台上,周圍黑暗中全是嘲弄與敵意,整個世界,隻得她一人。
就在這時,旁邊的常弘忽然低吼了一聲:“別鬧了!”
四周忽然安靜了下來,此刻的常弘宛如家族中的長者,說出的話讓人不由得臣服:“海耳現在正在重傷,想要見她,誰也別攔住。”
說完,他三兩步走到朱壯壯身邊,拉起她的手臂,直接拉著她走進病房。
病房床上的海耳緊閉著雙目,臉色比往常更加蒼白,脆弱得像是一碰即碎。他的額頭、頸脖、胸、手、腳幾乎都包裹著繃帶——傷勢十分嚴重。
看見海耳,朱壯壯又想起了他墜下懸崖前那個微笑,那樣揪心的微笑,一直盤旋在她的腦海。
還有漫天的流星雨,那個握手,那個夜晚,所有都交織在一起,讓她無法思考。
而此刻,海耳在昏迷中又開始低聲叫著:“壯壯……壯……”
那聲音是那樣虛弱,卻那樣堅持,讓朱壯壯渾身微微顫抖。
“看來,他是真的喜歡你。”一直站在門邊的常弘忽然開口。
朱壯壯捂住嘴,什麼也說不出口。
“你呢,也喜歡他的是不是?”常弘繼續問,那聲音根本不像是他的聲音。
朱壯壯想,常弘的聲音應該是戲謔的,帶著笑意的,絕對不是這種帶著隔絕的疏離。
“我根本不該問這個問題,你怎麼可能不喜歡他呢?你們背著我相約去了山上,看流星雨,多浪漫不是?如果沒有出意外,會發生什麼?讓我想想,你們會瞞著我繼續幽會,會因為內心的罪惡感與新鮮感而對彼此無法忘懷最後情不自禁,要麼被我發現,要麼偷偷地在一起,是這樣吧,朱壯壯。”常弘的聲音很平靜,可朱壯壯卻從那裏麵感受到了強烈的壓抑的感情。
“對不起。”朱壯壯終於落淚,“常弘真的對不起,我並沒有想到會這樣,我也不想事情會變成這樣的。”
“你不想,我不想,海耳也不想,可是事情已經變成這樣了。”常弘緩聲道,“或許在你們心裏,我才是第三者是嗎?是我對你死纏爛打胡攪蠻纏讓你煩不勝煩,讓你失去和海耳在一起的機會,你心裏是這樣想的吧,朱壯壯。”
“開始或許是這樣想過,可是後來,後來我的想法已經改變了。”朱壯壯解釋。
“改變了?”常弘笑,這次的笑卻是那樣微弱,“朱壯壯,我隻問你一句話,你到底有沒有把我當成你的男友?”
朱壯壯像是被魚刺給哽住,想說話,卻是刺痛無比。
“我們在一起這麼久,有沒有一瞬間,你是把我當成你男友的?”常弘問。
朱壯壯終於開了口,即使艱難,她還是開了口:“有的,當然是有的。”
這是謊話,她對常弘的感情,一向不甚明確。可是她必須說話,因為恐懼,不是因為恐懼常弘的暴力,而是恐懼他的離開。
常弘還是在微笑:“壯壯,你不懂得隱藏,你太單純,單純得連撒謊都不會。”
在那瞬間,朱壯壯似乎意識到什麼,可是那感覺太快了,快得她無法抓住。
她抓住常弘的手,想要說什麼,可是思緒混亂,什麼也說不出。
而恰在這時,病床上的海耳似乎有蘇醒的跡象,又開始喃喃地念起了她的名字。朱壯壯無法置之不理,便走過去查看海耳的狀況,並按下了床頭警鈴。
再回過頭看常弘時,發現他不知在什麼時候,已經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