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弘對著她微微一笑,牙齒比頭頂的日光燈還白還亮。
某年某月某日,朱壯壯同學,光榮就義。
當天被捕的還有其餘四名女同學,都是窩藏零食多到令人發指的主——後來,該校將她們封為“狼牙山五餓士”,名垂百世。
當然這都是後話了,咱們暫且不提,隻說當下。五名女生被叫到操場上,由各自的教官進行批評教育。
也就是說,朱壯壯由常弘接管。
九月的秋老虎威力不低,夜晚仍舊悶熱,常弘穿著軍背心,雙手插入寬大的軍褲內,兩隻肌肉緊實的手臂格外醒目。
被一男人這麼瞅著,朱壯壯著實不是滋味。
“你叫朱壯壯是不?”常弘忽然開口。
朱壯壯冷不丁被問道,心裏小慌張,立馬一碰雙腳,舉起右手行個標準軍禮,特禮貌地道:“報告教官,我是叫朱壯壯。”
“這名,還起得挺形象的。”常弘咧嘴笑了,那牙齒,白森森的,特像一野獸。
這是明目張膽地侮辱,朱壯壯雖氣,可人在軍訓中,不得不低頭,隻能忍下。
“知道自己錯在哪裏了嗎?”常弘微斜著腦袋問道。
“知道,知道,太知道了。”朱壯壯明白此時最要緊的就是認錯態度端正,好讓常弘趕緊把自己放回去。
寢室裏那半碗方便麵指不定還沒丟呢,用開水熱熱還能吃。
想到這裏,朱壯壯吞了口唾沫。
“還想著寢室那半碗方便麵呢?”常弘冷不丁問道。
“嗯……哦,不不不。”朱壯壯差點中計,醒悟過來後驚出一身冷汗。
這個常弘,簡直就是土撥鼠精變的,太神了。
“沒想就好,順便說一句,那方便麵已經被我給倒了。”常弘輕飄飄地道出一句。
靠?!朱壯壯驚得尿崩。
“怎麼?你的表情是在嫌教官做得不對?”常弘又開始齜起了小白牙。
“不不不,教官你武功蓋世、洪福齊天、千秋萬代、世世敬仰。”朱壯壯吞回淚血。
還是那句老話,人在軍訓中,不得不低頭啊。
“好了,以後吃飯時多吃點,晚上就別吃零食了,容易上火。你看你臉上那幾顆‘青春美麗咖喱痘’,都快連成北鬥七星了。”常弘看著朱壯壯,皺下眉毛,吸口冷氣,齜下牙——那鋥光瓦亮的小白牙。
“是是是,教官教訓得是。”朱壯壯心中的淚水流淌得如同那尼加拉瓜大瀑布。
見教訓得差不多了,常弘才揮揮手,讓朱壯壯回寢室。
第二天,學校食堂的剩飯剩菜數量急劇減少。
當然,其中大部分是朱壯壯的功勞。
話說朱壯壯正吃得風生水起時,對麵的大嬌忽然麵部神經抽搐。朱壯壯隔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她是在提醒自己,靜心一悟,瞬間感覺身後有股小型高壓襲來。朱壯壯驚著了,猛地一個回頭,撞上了一個還算吸引人的胸膛。
事後,大嬌這麼評論這場意外:“其實仔細想想也挺浪漫的,偶像劇裏男女主角都是這麼邂逅的——要是你撞上人家胸膛的是臉的話。”
很可惜,撞上常弘胸膛的不是朱壯壯的臉,而是她手中的碗——一盛滿了湯水的碗。
常弘整潔筆挺的軍裝就這麼被灑上了油膩膩的湯水。
氣壓瞬間降低好幾十個百分點,連周圍不相幹的人士都倒吸一口冷氣。
常弘低頭看了看胸前的一片斑斕,再抬頭看了看麵前那已經驚成大理石的朱壯壯,伸出手指,指向朱壯壯,嘴角抿成一朵將開不開的花:“朱壯壯啊朱壯壯……”
雖然那聲音輕得不能再輕,可朱壯壯還是有種即將大禍臨頭的感覺。
果然,朱壯壯在洗飯盒時,常弘將剛換下來的油膩膩的衣服塞進朱壯壯手裏:“同學,麻煩洗淨曬幹燙平明早拿來。”
雖然語氣是謝謝合作,但底氣卻是謝絕抵抗。
朱壯壯認栽了。
插曲過後,照舊訓練。
畢竟是大太陽天,每訓練一小時便會休息幾分鍾,而這幾分鍾也成為女生的大八卦時段。
當然,談論的話題大多關於常弘。
朱壯壯不想聽見這個名字,便蹲一邊拔草。
同寢室的大嬌走過來和她套近乎:“哎,朱壯壯,你說這常教官是怎麼長的?太有味道了。”
“什麼味道?狐臭味?腳臭味?”朱壯壯已經將常弘當成了階級敵人。
“我知道你上次吃零食被他逮到處罰,所以記恨,但這也不能改變人家是帥哥的事實啊。”
“相由心生,這人不過空有副皮囊,人品卻極其低劣,連帶著那小牙齒都猥瑣。”雷鋒叔叔說過,對付敵人要像嚴冬一樣殘酷無情。
“哎,人家不僅長得好,以後還真是前途無量呢,畢業了一定會當個軍官,現在軍哥哥們待遇多好啊。”大嬌開始眼冒小心心。
“有什麼好的啊?他那樣心術不正,早晚會被察覺,清除出軍隊。”朱壯壯從本質上也就是一小女人,在常弘背後說了這一通壞話後心情那叫一個爽。
可說完之後,忽覺周圍氣壓降低,朱壯壯轉頭,發現一高挺健壯身影逆光而站,雖看不清麵目,但那微笑?奸笑?獰笑……總而言之不知什麼笑而露出來的鋥光瓦亮小白牙十足十暴露了來者身份。
原來是“曹操大叔”呀。
身邊的大嬌吞口唾沫,電光石火間做出了非常正確的選擇——站起身來,痛心疾首地對朱壯壯道:“朱壯壯啊朱壯壯,你覺悟怎麼能這麼低呢,居然說我們英俊瀟灑玉樹臨風前途無量人品高尚的常教官壞話,實在是太令我失望了!”
說完,大嬌提起兩小蹄子,一溜煙跑了。
看著麵前這如年輕野獸般高大的男人,朱壯壯全身的毛孔都開始冒起了小冷汗滴子。
常弘蹲下身子,從地上拔了根草銜在嘴中,嚼了兩下。朱壯壯覺得,他老人家嚼的不是草,是自己的骨頭渣渣。
那草,在小白牙裏嚼了起碼半分鍾才被吐了出來,接著常弘靠近朱壯壯,問道:“朱壯壯同學,聽說你對我意見很大呀。”
“沒,天氣太熱,曬得腦殘了。”朱壯壯忙解釋。
“這麼多同學都和你一起曬著,怎沒見別人腦殘呢?”常弘微眯著眼睛問道。
“我這腦殘是天生的,天氣一冷一熱就要犯。”經過這幾天的交鋒,朱壯壯已經深刻地理解了委曲求全的具體含義,“報告教官,我回去一定按時服用腦殘片,保證不會再犯病。”
“嗯,知道錯就好。對了,我那還有一大包髒衣服,既然有空說閑話,也有空洗吧。”常弘站起身,伸伸胳膊抖抖腿,補充道,“我不想在上麵看見任何一個汙點,你明白的?”
對著太陽,朱壯壯握緊小拳頭,在心中含淚呐喊:“請賜予我無窮小宇宙消滅這個傻缺教官吧!”
軍訓是殘酷的,教官是傻缺的,衣服還是要洗的。
於是,這個夜晚,朱壯壯拖著疲憊的身子,在寢室的洗衣槽邊洗刷刷洗刷刷。
隔日,迎著陽光,常弘將所有衣服都看了個仔細,末了,獸牙一亮,指著一件襯衣道:“我記得這上麵有塊黃色汙跡的,你怎麼弄掉的?”
“檸檬汁加鹽水。”朱壯壯揉著酸疼的肩膀,敢怒不敢言。
常弘取下墨鏡,將那對黑得帶野性的眸子將朱壯壯瞅了個仔細:“原來,你活在世上還是有意義的。”
為著這個惡毒評語,朱壯壯暗地裏問候了常弘全家一百遍。
軍訓才不過進行到一半,朱壯壯已經瘦了一大圈,當然瘦的不是身子而是心——那一顆被常弘折磨得夠戧的心。
也不知是怎麼回事,這常弘隻要一逮住機會就會損她,朱壯壯想,上輩子自己是不是欠了他很多銀子。
最讓朱壯壯不能忍受的就是每天吃飯時常弘總是喜歡坐她旁邊。
一想到這,朱壯壯就要淚奔,你說她吃飯吃得再怎麼如狼似虎但本質上也是一花季少女啊,哪裏禁得住男人把自己當老幹媽一樣瞅著下飯的?
更可怕是,在常弘的帶領下,越來越多的教官開始關注朱壯壯吃飯。坊間傳聞,教官私下裏每天都會開賭局,賭的就是朱壯壯每頓吃多少碗白米飯,多少個大白饅頭。
大部分贏的都是常弘——作為朱壯壯的教官,他可以隨時控製朱壯壯當天的運動量。
每次朱壯壯吃完一碗飯,旁邊桌的教官們都會爆發出或歡喜或沮喪的呼聲。在如此巨大的關注量下吃飯,朱壯壯的壓力大得很,簡直是邊吃邊以淚洗麵。
這一切的賬當然是算在常弘頭上,朱壯壯開始在枕頭下放常弘的小木偶人,夜夜都睜著幽幽的黑眼睛用針使勁紮。
常弘對朱壯壯不同尋常的關注當然也被其餘同學發現了,某天晚上,寢室召開的臥談會就提到了這個話題。
上鋪的大嬌首當其衝,問道:“我說壯壯,你到底是哪裏惹到常教官了?”
其實,朱壯壯也特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朱壯壯對麵的童意也發話了:“壯壯啊,我看你以後就低調點吧,軍訓剩下的日子也沒幾天了,忍忍就過了。”
朱壯壯覺得,自己真心已經很能忍了啊。
童意的上鋪小翠突發奇想:“哎,你們說常教官該不會是看上我們家壯壯了吧?”
此話一出,寢室中一片寂靜,大嬌冷靜的聲音在這片寂靜中響起:“小翠,說話前先仔細看看壯壯的模樣啊。”
童意同意:“是啊,小翠,高中政治書上說了,要一切從實際出發的呀。”
小翠道歉:“對不起,我以後再也不胡言亂語了。”
獨剩朱壯壯咬著被子流眼淚——自個遇到的都是群什麼人啊?
這接二連三的打擊要是遇上別人,估計早就搶晨練大媽的劍自刎或者跑去學校遊泳池溺水了。可朱壯壯是誰啊,這就是一有了烤鴨就忘了娘,有了雞腿就忘了老公的主,隻要一看見吃的,立馬原地滿血複活,隔天一看見醬肉包子就把昨晚的話給忘得一幹二淨了。
吃完五個大醬肉包子,喝了兩碗稀飯,朱壯壯左手捧著飯盒右手捧著肚子走在回寢室的路上。今日春光明媚,鳥語花香,朱壯壯心情還是挺不錯的。然而就在這感覺不錯的時候,那傻缺常教官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朱壯壯同學,我那又堆積了不少髒衣服,跟我去拿吧。”
朱壯壯被這突然一嚇,又驚出不少冷汗滴子。驚嚇加衝動之下,朱壯壯做出了個讓自己都想不通的決定——
邁開兩小蹄子,抱著飯盒往寢室狂奔。
那速度之快,路上行人隻見煙塵滾滾。
這是第一次,朱壯壯與常弘進行正麵對抗。
當然,代價是不小的——接下來的訓練時,常弘便讓朱壯壯繞操場跑十圈,還齜著小白牙道:“我看早上你那小短腿不是跑得挺快的嗎?”
朱壯壯那個淚啊,那個奔啊,可又不敢違抗軍令,隻能硬生生跑了十圈。跑完之後,她眼前一陣陣發黑,胃裏翻江倒海,當即就吐了個稀裏嘩啦的,把早上吃的五個大醬肉包子和兩碗稀飯全吐了出來,一點渣渣都沒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