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計議已妥當,齊飲了三大碗酒,高俅好生撫慰了眾人一番,無非是那封官許願的巧話兒,各自散去準備。不等次日天明,隻留朱勔留守,五人並車馬隨從,一道前往清溪縣。
不止一日,來到睦州清溪縣境內,早有快馬通報,魏虎臣並著馬軍都頭曹鬆,引著三五十土兵,出郭十裏迎接。
眾人不知魏虎臣心腹,教朱衝瞞著關鍵箍節兒,隻言專要查搜方家謀逆罪證。魏虎臣平生最恨犯上作亂者,乃諫言道:“方家祖居此處,莊客也有七五十號,都是江湖上叫的出名號的。我等不宜大張旗鼓,隻待入夜摸著過去,拿賊首方太公個措手不及方可。”眾人都道:“全聽縣尉謀劃。”也不歇息,直取萬年鄉方,眾人就於方莊頭上下火入食,好容易捱到亥時,覷得裝上的人都歇息了。眾人都提了兵刃在手,戛著手腳偷到莊院前。那都頭曹鬆好大力氣,隻兩腳便踹開莊門。更夫見了,卻待要叫,早吃高俅一刀抹了嗓子,哪裏叫得出?魏虎臣大叫:“隻拿反賊方有常一人,旁者閉門不出,可免死罪,有出門戶者,格殺勿論!”童貫指那方太公寢室,早有三五個土兵揪得出來,綁跪在地上。可憐方太公剛剛夢遊太虛,怎知大禍突至。眾莊客有膽大的,各擎火把樸刀,欲要向前,眾土兵各擎刀叉,將團團方太公圍在垓中,莊客們都麵麵相覷,誰敢妄動。
方太公半晌方覷得真切,問道:“官爺何事至此?莫不是有什麼誤會,且教起來說話。”
魏虎臣擎著火把晃了兩下,道:“你這老賊,陰聚鄉黨、私蓄兵器、陰謀反逆,兀那些拿著刀具的莊客不就是證據麼!”
方太公哭道:“卻是天大的冤枉!老兒祖上隻做柴米生意,那些莊客多是各州府往來販糧的商戶,夜住曉行,省得甚麼武藝,隻是如今光景不太平,胡亂打幾把樸刀防身,真真稱不上兵器。還望官爺明察。”眾莊客見狀,都答道:“正是,正是。”
魏虎臣沒了分教,正不知怎說,那蔡京怒道:“這老咬蟲,如今還敢逞賴?我且問你,你好生供奉著一應印綬信物等南朝物件,卻待要反宋複唐也不?”
方太公大驚,慌慌哭道:“端的不曾有啊,正不知是何人誣陷,趕出來對質麼。”
卻聽後排一人到:“老太公別來無恙,在下於心不忍太公白白受戮,不如替你招了吧,那僭越之物隻在南堂宗祠裏供奉著,是也不是?”方太公聽得聲音耳熟,借火光看那人,不是童貫卻是何人?
方太公大怒道:“你這半閹的妖人,又來害我?”卻待要罵,早被童貫一巴掌扇個五鈴精光響,老太公哪裏吃得住打,昏死了過去。
那魏虎臣大喝:“既有線人首告,切去宗祠裏搜!”高俅、雲公二人引了一隊土兵,尋著宗祠,卻吃那門從內反栓住,高俅一刀劈開祠堂門,屋內一個女娘卻待要逃,著高俅搶過身去一到搠到心窩子,眼見活不得了。雲公反扣了祠堂門,眾人望那祠堂中央,靜掛著那副《玊堂富貴圖》,高俅大喜,教雲公小心把那畫兒拿下藏匿好,再從心腹土兵懷中,取出一應偽造南唐聖旨印綬並者金黃龍袍,眾土兵將這一應偽物散抱著,出將堂來,丟到還到院心。
高俅大吼:“反賊方有常,人髒聚在,誰有話講,與方賊同罪!”眾莊客見狀,驚得麵如土色,都作鳥獸散去。又與蔡京童貫諸人使了顏色,便命拿下方有常正待要走,正見後巷裏橫殺出一條好漢,“這幹狗賊欲帶我爺去,且將狗頭寄放此處!”那漢子使一條镔鐵棍棒,紛飛處早掄飛了七五個土兵。曹鬆大喝一聲,挺槍來鬥。原來此人便是卻是方家三公子方垕,原來這方垕夜裏在鄰村耍錢,得膽大的小廝報知,飛奔還家來救。童貫仔細辨認,卻認得方垕,對曹鬆道:“曹都頭小心他手上杆棒,非比尋常!”這邊曹鬆已然感得那镔鐵棍棒力道渾厚。
方垕卻識得童貫音聲,更加使轉神威,不十合,那曹鬆隻落得招架之功,並無還擊之力。覷得一個當子,聚全力用棒砸將去,曹鬆挺槍來格擋,隻聽哢嚓一聲,直劈斷了那杆鐵槍,曹鬆肩部早著,一口鮮血噴出翻到在地。方垕又要打時,魏虎臣大喝一聲,大杆刀早至,隻見方垕不恍惚忙,應付自如,二人又鬥了十多合,魏虎臣也吃他一棒搠翻,起身不得。眾土兵一忽而上,死命保全。那方垕索性撇下二人,瞧見押著方太公的,正是那家奴童貫,不由得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大喝一聲:“這個忘恩負義的狗奴,老爺今天要掏你的心看看是有多黑!”童貫知其手段高強,就對高俅、蔡京、朱衝幾人念道:“怎曉這魏虎臣恁般不中用,今番你我都休了!”幾人戰戰兢兢,正不知如何是好。方垕早使棒劈來,眾人生死隻在一線,旁邊閃出了一老仆,就將雙手合十,迎著那棒子,輕輕一擼,再使個巧勁順勢打個咕嚕,那方垕吃這一拗,竟被拗翻在地。雲公雙手借力,就把那镔鐵棒奪在了手中。
高俅一眾隻看得如癡如醉,半晌方道:“隻道這雲公不過楊府一尋常下人,原來竟是如此好手段。”
那雲公道:“某便是楊公府上禮聘的教頭雲威,山東徐州風雲莊人士,年少時也曾流落江湖,也得個“翻雲手”的名號,方才空手奪白刃手法兒,是某家傳本事。”那方垕掙紮起來,滿心惱憤,從旁土兵手中奪了把樸刀,就來廝並雲威。雲威口中念念有詞道:“便教你做個明白鬼,好於閻王說知,杆棒需是如此耍法。”那雲威將棒子轉得猶如翻江倒海的蛟龍一般,方垕隻覺天昏地暗,頭暈眼花,不防右肩早著,點翻在地,無法動彈。
土兵又待拿他,隻聽莊上梆子作響,一眾村民莊客百十來人,各擎刀具要來火並。高俅等人見不是頭,自思既已如願得了圖,不如引兵去了妥當。眾莊客救得方垕回,見整條右臂血涔涔的沒有一塊好肉,一麵請醫師調救,一麵下書給各地方家子嗣。
原來方太公育有三子,老大方基早亡,隻留得兩個孩兒;二的喚作方壑,在睦州做個教書的門館先生;老三便是方垕。最了得的便是方基膝下二子,大的喚作方臘,恰巧是臘月子時出生,胸中極又有膽略,年方二五,方家上下生意,全靠打理,為人又最是寬宏,但又央他處,絲毫不吝惜財帛,隻要青囊相助,遠近十裏八鄉都喚他做“聖公子”。小的卻短方臘兩歲,喚作方貌,渾身上下使不完的力氣,性子最是急躁,言語不和便要廝殺,都傳他年少時與父於江寧府七佛寺上香,方臘求簽,是個大吉,那方貌但憑如何求,都是大凶,方貌焦躁,巴掌拍碎寺內七尊佛像,鄉人都歎他天生神力,喚他作“殺氣佛方貌”,嘴順的也喚“方七佛”。
此時方臘兄弟正在北地販米,聽的傳信,大驚失色,兄弟倆商議畢,隻留個把人安置貨品,帶手段好的弟兄,星夜奔回。跑死了幾隻口頭,不出一月到了清溪。大老遠見方家莊園掛著白幡,原來方太公已歿了,二人跑至方老爺靈前大哭一場。方垕右臂已殘,講明來龍去脈,隻撓得方貌六神無主、七竅生煙,提刀便要殺上縣衙尋仇。方壑、方垕死命勸住,方臘道:“此事背後有大蹊蹺,縱使殺了魏虎臣合家老小,怎知事後謀主如何算計?不如謹慎應付,仔細思量,再圖後報”眾人都到:“一向最有計較,便聽你的”。方家乃暗中積蓄,到處打探風聲,齊心隻要複仇。
原來那夜高俅眾人綁得方太公至,就趁迷糊,寫個招罪的狀子,拿來按了太公手印。待方太公醒來,見眾人嘴臉,又見狀子,隻一口老血噴的一丈多遠,一命嗚呼往西去了。眾人見方有長已死,聚齊商議。魏虎臣輕傷不打緊,同與回京作證,曹鬆傷重,留雲威輔之應付後事。雲威欣然允諾,隻對高俅道:“老朽半百廢材,不求官不求財,隻求大人多提攜我兒天彪,現在禁軍做正牌軍,舊日老朽留在楊府,也是思兒心切,隻盼平日有個相見。”高俅滿口答應。眾人又思量朱衝一介布衣,不宜進京麵聖,就使朱衝回杭州候著,朱衝沒奈何,隻道:“苟若富貴,萬勿相忘。”自去了。次日平明,眾人拿了狀子,將那幅圖好生收緊了,列隊就回東京複命。一路上看不盡的桃紅柳綠,山妍水秀,哪個有心賞玩,隻盼早日得到東京,殿前獻寶,幹得全功,好有後半生使不盡的榮華富貴。
究竟高、蔡、童、楊四人的計謀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