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紅塵的冷漠(3 / 3)

“他是賣肉的出身,但現在人家是經理了。”

“現在的經理多如牛毛,經理也沒什麼稀罕的了。再說,咱們家還是能吃上肉的。”夏星說罷想笑,但她覺得自己怎麼也笑不起來,一想到柳三棉,就感到胸口堵得慌。

何茹歎息一聲說:“孩子,有些事你不懂,我覺得現在也該告訴你了。不過,我又怕你不能接受。”

“媽,我什麼事都聽你的。媽,這一陣子你太勞累了,一定要注意身體。你出書的事,不要急。嘔心瀝血,專著卻出不來,千萬要自我開脫,要想得開,眼下都說造原子彈的不如賣茶蛋的,咱們要想得開。”

“這是不正常的。”何茹有些激憤地說,“現在隻是剛放開搞活,以後一些不正常的現象都要得到改觀,不然的話,都去賣茶蛋,國家還怎麼發展?夏星,以後不管社會怎麼變革,沒有知識是不行的。”

“我知道。”圍射鹿湖跑上一圈,夏星覺得兩條腿象灌了鉛。她知道這是徹夜未眠和情感飽受折磨的緣故。

但她依然緊跟在何茹後麵跑著。

太陽發出眩目的熱光,湖中的水波泛起紫紅的霞暈,上麵有淡淡的水氣升騰,象一個傲慢不馴的美女剛剛醒來。湖心浮莊上暗香疏影,隨著蒸發的水氣散發出陣陣清香。岸上的敗柳衰草淒然地聳立著,卑陋的軀體象一個一無所有的窮人。枯柳豔梅,忽然鉤動起夏星一根心弦:墜茵落溷,境遇不同,人生何嚐不是如此。春生秋殺,冬暖夏涼,陽開陰閉是自然規律。夏星望著母親何茹腦後的幾根銀絲,忽然悟出許多東西,她覺得自己不應當和柳三棉的感情陷得那麼深。夏星不知道母親要對她說什麼,正準備叫母親停下來走一會,她突然聽到前麵“哎呀”一聲。

何茹象個失重的物體轟然倒地。

暗暗的天暮上飄著幾朵昏黃的淡雲,太陽象一張死人的臉,毫無血色,慘白慘白地懸在中天。

殘酷的寒風把黑桑樹撕扯得哀聲呻吟,搖曳的枝杈象一把把銳利的劍直向外刺。巍峨挺秀的龍山隱在濁霧中,聖泉寺很模糊。枯草落葉隨風跌蕩,蒙蒙黃塵飛揚處一片渾沌。柳三棉眼中的世界到處是漠漠飛煙淒淒濕露,一派瀟瀟颯颯的景象。從火葬場歸來,柳三棉想唱。柳三棉想野嚎。柳三棉感到他是荒原上的一匹狼。何茹是用墟城高等專科學校的大客車送到殯儀館的。一路上夏星泥塑般地呆坐著。沒有哭聲。沒有眼淚。她那幽涼的眸子象侵月冷波,寒光瀲灩。何茹瘦肖的額上鐫刻著幾道深深皺紋,荒草般的發絲黑白參差,沒有閉嚴的眼睛凝望著象在期待著什麼。潔淨的麵孔象一張白紙,鼻子在凹陷的兩腮中緊韌地挺拔著,嘴巴閉得緊緊的,象一道關死的門。

柳三棉的眼睛有點朦朧有點模糊。十幾年前的人生啟蒙老師,幾天前還談笑風生,現在竟要化做青煙而去,他有點不相信,眼前的一切都恍若夢中。追悼會開得很簡單,但哀思豪竹的氣氛足以告慰亡靈,凡到場者無不發自內心的悲痛。一片唏虛嗚咽,生前友好皆銜哀致誠,黑紗白花盡時羞之奠。夏星單鵠寡鳧行邁靡靡心中如噎,走到水晶棺罩前猛然向下撲身,隨她身後的柳三棉手疾眼快將她攜起。夏星發出一聲撕心裂膽的嚎叫,身子一軟便昏劂過去。一陣嫋嫋的煙霧在殯儀館上空輕輕地升起,又慢慢地消散。挑選骨灰盒。簽字交壓金。領取存放證和鑰匙。辦完一切手緒,柳三棉把失魂落魄的夏星扶上客車,在車子啟動的一刹那,他卻從車上跳下來,決定走著回去。柳三棉想隨便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