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焦灼和悲傷(2 / 2)

那時,柳三棉過了好長時間,才靜下心來回到現實中,他發覺眼前這位惹眼的女士很善於言談,她一麵傾吐她的音樂似的議論,一麵撚著一支煙在她白嫩的手指上舞弄。她的態度很是鎮靜的。她的一雙非常明亮的黑眼睛,在濃而長的眉毛下很活潑地溜轉,說笑都很自然,象是和柳三棉久別的朋友一般,談得無拘無束,談得瀟灑自如。柳三棉很快被於嫣的言談舉止所感染,很自然地從她手指間摘下那支被玩弄了許久的香煙,在自己的口鼻間貪婪地嗅了嗅,然後點燃上深深地吸了一口。他朝於嫣微微笑了一下,英俊的臉龐上滿含著媚,怨,狠,還夾著一種傲睨與世的神氣,有一種的攝人心魅的魔力。於嫣的彎彎的細眉,有時微皺,似有無限的幽怨,動人憐憫,她的眉尖稍稍挑起,卻又幾分男兒的俊爽和英勇氣概。因為她說話太急了些,她的圓軟的乳峰一起一伏地蠕動著。柳三棉很專著地望著於嫣,這使於嫣有幾分尷尬,她停止了說話,拿起茶具倒上一杯茶遞到柳三棉麵前。

柳三棉似乎發覺自己的失態,他信手從茶幾上拿起一書:王社詩集。

柳三棉“哦”了一聲。

於嫣說:“你認識他?王社,原先跟老苗幹的,後來去了墟城師專學校圖書館,現在經常對同事們說,如果有機會一定要到農村生活。你說一個做學問的人,跑到下麵幹什麼呀。現在,農民都象瘋了似地朝城裏湧,農村組織癱瘓,一些鄉鎮幹部都是靠家族勢力才能幹起來的。在那裏,你講什麼大道理都沒有錢管用。農村工作,不是想像地那樣好幹的。”

“人,挺怪的。呆鄉下的想往城裏跑,呆在城裏的人,卻想著鄉下的好處。”柳三棉在心底暗暗發笑,他想,和王社有很年沒有見麵了,小時,曾經在梨花灣生活過。後來。隨父母工作調動去了安徽省的蕭縣。王社,有一個不錯工作幹著,這曾經是他柳三棉多麼心馳神往的事情呀。

“每個人的想法是不一樣的,也許他隻是想下去體驗一下生活吧。”

“我知道,什麼體驗生活呀,就是你們城裏人放著好好的工作不幹,看什麼能發財,就去搗騰什麼。現在,我想要的生活就是能和你們城裏人一樣,天天按時上下班,有個到月拿工資的差事,看來,人的想法是不一樣的。”

“這叫生活觀念不同。你剛才說你叫柳三棉?多好聽的名字,一聽就象個詩人。”

“我是一個農民。”當時,柳三棉有些憤恨地說,“能成為城裏人,是我老爹爹的唯一願望,也是我現在所追求的目標。我一直記得我爹媽臨死的情景,盡管那時我很小。我們家很苦,是我大哥把我拉扯大的,不過,他後來四處流浪去了。在美國,真的,我馱子哥在美國。”柳三棉開始說得有語無倫次,但於嫣並未對他顯出絲毫的輕視或卑睨,這使柳三棉在內心深處陡添幾分男兒豪氣。過了一會兒,柳三棉便覺得和眼前這個女人挺談得來的,於是,柳三棉有些放肆地自嘲著笑了起來,“誰要是能使我成為城裏人,我會對他頂禮膜拜的。真的,苗夫人。”

“你喊我於姐吧。其實,我比你大不了幾歲。我和老苗是老夫少妻,平時不大出門,也很少和人來往。今天和你一見如故,覺得挺投緣的。”柳三棉聽於嫣如此一說,倒不好意思張口說出來找苗社長幫忙貸款的事,他順著於嫣的思路談起了文學。

柳三棉沒想到於嫣的文學功底要比他高得多,他驚訝地問:“你該搞文學創作。”

“我就是一個詩人。”

“怪不得呢。最近還在寫吧?”

“和王社是同事,在墟城師專圖書館上班,現在學校正搞專升本,軟硬件建設都要跟上去。圖書館新購幾十萬圖書,連天加夜地進行依拉斯數據整理,我累病了。現在,我病休在家。我以前挺喜歡寫東西的,隻是現在懶得再舞文弄墨了。少女時代做夢都想成為一個詩人,現在如願以償,卻突然覺得整個人都空虛起來。”

“搞創作是個苦差事,你還好,徑情直遂,頭上已經加冕了詩人的桂冠。真令人羨慕之至呀。”

“你隻要堅持下去,也會成功的。不過,現在成為詩人,成為作家,已不是象過去那麼神聖的事了。現在大家都在下海,都很浮躁,能沉住氣靜下心來讀點書做點學問的人不多了。紅塵滾滾,芸芸眾生,又有幾個能看透世事的呢。”於嫣說著眼裏有淚光閃爍,柳三棉在內心深處猛地抽動一下。他望著於嫣,隻見她的麵目姣好甜美,質樸天真,介乎美豔嬌俏之間,眼裏的流波,是光豔的臉上最妙的地方。她的眉宇之間,本來含著的是富於希望的神氣,但是現在上麵卻薄薄地籠罩了一層焦灼和悲傷。因為這種悲痛來到臉上還不很久,所以臉上還是鮮豔豐腴,不過比原先隻添了一番莊嚴而已。她的嘴唇上那種紅色的顏色,因為沒有頰上那種難以久留的顏色與它為鄰,反倒顯得鮮明強烈。柳三棉望見她的嘴唇時開時合,發出嘟嘟囔囔的字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