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輯 魂喪七澗橋(3 / 3)

那一班守衙軍丁也一齊跪倒。

黃宗漢停住了腳步,眼望著那個繼續磕頭求饒的軍丁,威嚴地喝道:“連本督都敢辱罵,可見你平時驕橫已極。來人,拿下去等候發落!”

跟隨黃宗漢的兩名旗校立刻走上前來。

黃宗漢繼續向衙門走去,可來到門前還未等進去,一個守門的軍校閃了出來,畢恭畢敬地施了禮後,說:“總督大人請留步。”

黃宗漢瞪了他一眼。那軍校忙又施禮,說:“小人怎敢阻擋大人,隻是衙內正在會審要案,按例,不論何人到此,一律皆要擋駕的。小人是循例辦事,不敢疏忽的。”

黃宗漢見他禮貌周全,也會說話,便壓住火氣,問:“什麼要案?”

“合州命案。”

“原來如此。本督正為此而來,怎可不進。”說罷,將那軍校用手一撥,大步邁了進去,徑直奔向大堂。

大堂之上,合州命案正在會審,因此氣氛森嚴,按察使盧道恩端坐於首位,兩邊排開的是近十位刑獄官員。他們的麵前跪著一個女孩,正是小梅。小梅滿臉鮮血,看來是早已受刑,但那憤怒不屈的目光,說明她並不服氣,她的回答自然也不能令審訊官們滿意。盧道恩舉起驚堂木正要再拍向桌案,猛地就見一人未經稟報就走上了公堂,不由得火起,剛欲發作,一下子認出了是總督大人黃宗漢,心中一陣驚慌,連忙起身迎接。全體審訊官見狀,也都站起身來,一一施禮。

當黃宗漢第二次將合州命案發往按察使並限期回報時,臬台盧道恩知道總督已有些動怒,就不敢不審了。但他已拿了合州知州榮雨田的幾千銀兩,又不願逆了重慶知州杜光遠的意,當然不肯將此案翻過來了,因此他早已同諸位鞫審官串通好,想在今天的審案中令小梅自認為誣告,然後行文上報。可是倔強的小梅哪怕掌嘴之刑打得臉上皮開肉綻,也不服輸,他正有些為難呢,又見總督大人走了上來,自然更是驚慌。他怕總督坐在這裏看出其中的破綻,便一擺手讓衙役帶下告狀人,想就此停審。

“慢著!”黃宗漢卻一臉嚴肅地喝住了衙役。令鞫審官們原位坐好,“接著審。”說罷走到了上座,見盧道恩欲起身讓座,又按住了他。

這時,早有人搬過了一把太師椅放在上座之旁,黃宗漢坐下,說:“本督無事經過此處,聞聽正在審合州命案,便來聽聽。諸位不必拘泥,不要因我耽誤了正事。往下審,往下審。”

氣氛一時有些尷尬。眾位鞫審官互相望望,不知如何是好,把臉又都轉向了盧道恩。

總督大人已經發話了,而且一臉嚴肅地坐在那裏,盧道恩怎敢違抗?再說案子本未審完,見了總督便不再審,豈不說明心中有鬼?盧道恩隻好硬著頭皮,說:“審,審。”

一位精瘦的留著山羊胡子的鞫審官首先發難,他將手往桌案上一拍,指著小梅,說:“合州命案分明是向氏勾引奸夫所為,向氏業已招供,你還到處投狀,豈不是誣告?!”

小梅眼望著那位鞫審官,說:“我姑母向來清白善良,七澗橋人所共知,有口皆碑,說她勾引奸夫殺害親夫無一人相信,勘案者為何不到那裏查訪?至於招供嘛,大堂之上,酷刑一加,我姑母細皮嫩肉,怎能抗熬………”

“大膽!”小梅話未說完,一個肥頭大耳的鞫審官立刻吼道,“不隻向氏有供狀在,那奸夫的招供又豈能有假?!”

小梅昂著頭說:“那賊人說他到七澗橋賣貨認識我姑,又說多次到七澗橋與我姑相會,可是七澗橋為何卻無一人見到過他?這其中難道能沒假嗎?”

“放肆!”又一個滿臉橫肉的官員咆哮起來,“向氏的兒媳劉氏也已作證,這又該做何解釋?!”

“劉氏雖曾是我姑兒媳,可她作證時已改嫁給合州衙門的刑房書吏陳老倫,而陳老倫又是負責辦此案之人,夫唱婦隨,也難信其為真。”

“真是太無禮了!”又一個官員滿臉漲紅地吼了起來,“小小年紀就伶牙俐齒,如此狡辯,分明是藐視公堂、目無法典。看來不施重刑你是不會老實說話的。來人,拖下去重重掌嘴!”

兩旁的衙役一聲狂吼,把小梅拖了下去。小梅的臉上本來就已皮開肉綻了,哪裏還經得住再打,一板子下去,血肉橫飛,塊塊肉被撕裂著落地,最後竟露出了粉紅色的牙床。

看到這種情況,坐在一旁的黃宗漢心中不由得又驚又憐。這個女孩子別看年紀不大,但大堂之上毫不畏懼,答起話又很有道理,現在又是如此地頑強。對比起來,那些鞫審官們,除了嚴刑逼供、裝腔作勢,又能做什麼?這樣想著,他喝住了還在行刑的衙役,說:“這位女孩子不遠千裏為姑母伸冤,孝心可嘉,亦伶仃可憫。爾等縱然沒有憐憫之心,也應容她把話說盡,何必專施以苦刑?即便她所說並非實情,哪又有什麼罪呀?”

聽罷此言,鞫審官麵麵相覷。那位下令施刑的官員紅頭脹臉,似乎心中並不服氣,但卻未敢說出口。

黃宗漢讓盧道恩繼續主持著往下宙。一心想把小梅審成誣告的盧道恩,知道不再用刑他的目的很難達到,雖然口裏答應著,但懶洋洋地並不積極。見到盧道恩如此。兩旁的陪審官員們也都不再說話,一下子給黃宗漢一個冷場。

黃宗漢冷靜地觀察著大堂上的動靜,並不著急。過了一陣兒,他見鞫審官們還有意拖延下去,便說:“看來專審這個女孩子是有點進行不下去了。可是你們為什麼要單單審問這一個女孩子呢?不是還有其他的人嗎?把那個奸夫提上來讓他們二人當堂對質,事情就會明朗得多。”

盧道恩心中不由得一驚,可是總督大人有話,他又怎敢不提。在等待衙役提奸夫到堂的時刻,兩旁的陪審官員們不再像方才那樣安閑自得、旁若無人了,氣氛一時頗是緊張。

黃宗漢覺得要有好戲看了。果然,奸夫一被押上大堂,他就感到情況不對。這個奸夫臉色紅潤,肌肉豐腴,步伐有力,身上竟沒有任何傷痕,如果不是因為穿著囚衣,誰都會認為這是一個營養充足、保營得蠻好的獄外壯漢。隻是他的一雙小眼閃著奸狡的光,上得堂來,左顧右盼的,顯得滿不在乎。黃宗漢不由得心中大怒,喝問道:“你就是與向氏通奸殺人的罪犯嗎?”

奸夫臉衝黃宗漢一揚,說:“小人吳銀牛正是。”

黃宗漢更是怒不可遏:“你身為重囚,在獄中竟保養得膘肥體胖,答起話來又無半點痛悔之意,看來是太少教訓了。如此,先重杖你一頓再審。”說著,令人將吳銀牛拖下。

吳銀牛別看身高體壯,那保養得很好的皮肉更不抗打,再加上衙役們當著威嚴的總督的麵又不敢不用力,隻打了幾杖,便殺豬般地叫起來,邊叫邊說:“別打了,別打了,你們以前明明答應我不受刑的,今日為何還要打我?”

話一出口,黃宗漢便大吃一驚,看看身旁的盧道恩,臉色都有些變了,再看看兩旁的陪審官們,一個個也很不自然。黃宗漢連忙令行刑的衙役停下手,追問道:“誰以前告訴你不受刑的?這其中都有些什麼勾當,快快從實招來!”

吳銀牛抬起頭來望著黃宗漢,似乎這才感到今天的這個官員與以往的那些官吏並不是一碼事。他把目光又投向盧道恩,那神態是想讓盧道恩為自己講句話,可是盧道恩卻避開了他的目光。他一下子失去了主心骨,不由得心慌意亂。

這時,黃宗漢又大喝一聲:“不招,給我再重重地打。”

行刑的衙役立刻掄起了大板,啪啪幾下,吳銀牛的大腿頓時皮開肉綻。他又殺豬般地尖叫起來:“別打了,我招,我招。”

黃宗漢下令停了刑。

吳銀牛隻好如實招來:“小人確是通奸殺人,可通奸的不是向氏,殺的也不是鞠家父子。那是離合州一百多裏的我們村的一個寡婦。那寡婦先是與小人通奸,後來又欲改嫁不理小人,小人一怒之下殺了她。小人被合州縣緝拿,問成死罪。後來縣衙的一個官吏來到獄中,要小人承認與七澗橋的向氏通奸並殺人…………”

黃宗漢聽到這裏,打斷了他的話,說:“那官吏姓甚名誰?”

“姓陳,叫,叫陳老倫。他說隻要小人在大堂與向氏如此對質,就免去小人死罪,在獄中好吃好喝,快活到老,而且從此再不受刑。小人為了活命,當然應允。果然也再沒有挨打。可是今天,竟然說了不算,哎喲,哎喲………”

吳銀牛講畢,盧道恩與諸鞫審官們麵皆失色,一個個斜眼相覷,一時都無活可說。

黃宗漢左右看看,不覺有些得意,說:“盧大人及諸君,今天本督如此斷案,爾等認為如何呀?”

盧道恩滿臉虛汗,如坐針氈,說:“總督大人高明。”

黃宗漢輕蔑地一笑,說:“如此一個案子,由州以上,經各級刑獄,由秋入春,曆幾月時光,沒曾想竟斷得這般糊塗!”

這時,一位鞫審官站了起來,說:“總督大人斷案固然高明,隻是卑職不知那凶手究竟在哪裏?”

黃宗漢立刻瞪他一眼,說:“照你說,隻要凶手不曾抓獲,就須拿向氏當作凶手,她的冤獄就不當昭雪嗎?”說到這裏,他想到了李陽穀。不知李陽穀合州之行怎麼樣了。他很希望李陽穀此行能夠摸清線索,拿獲凶手,這對整肅四川的吏治,大有必要。

就在總督黃宗漢坐在臬台衙門裏斷案的時候,他的親信幕僚李陽穀已到了合州,並神不知鬼不覺地先去了七澗橋。七澗橋在合州郊區是一個熱鬧的地方,平時賣貨行商的,算命行醫的,總有人來。李陽穀扮作一個江湖郎中。李陽穀的祖父和父親都是地方上有名的醫生,他自小就跟著學習,也頗有一些本領,什麼望聞問切、針灸草藥,無一不通。當時正是春天疾病多發時節,莊戶人家病了,又不願跑遠路到城裏去看醫生,因此李陽穀很受歡迎。再者,他為人隨和,看病認真,又很少收錢,鄉親們都把他待為上賓。在隨便閑聊中,通過看似無意實則有心的發問,他了解了很多情況:鄉親們對判向氏一案的憤慨;向氏清白貞潔決無奸夫………而特別令他注意的是:有人看到陳老倫在鞠家父子被殺前兩天曾來過七澗橋,並在鞠家的院外轉過;王媒婆的娘家人說王媒婆在鞠家出事後第一次去見向氏就是陳老倫支使的,是陳老倫請她做的媒。在七澗橋查訪了之後,李陽穀又進了合州城。在王媒婆那裏,他證實了陳老倫請她作媒一事;在陳老倫的街坊鄰居那裏,他了解了陳老倫一慣陰險毒辣凶狠殘忍的本性;在一家鐵器行裏,他知曉了陳老倫曾打過一把鋒利的砍刀,而打製的時間正是鞠家爺子被殺前不久,奇怪的是這把砍刀竟沒有誰見到陳老倫用過………將這些情況一一地歸納梳理,李陽穀的心中已有了對合州命案的大體把握了,但欲讓凶犯伏法,還必須回成都請示總督大人。李陽穀不敢耽誤,連忙打點行裝,與兩名隨從奔成都而去。

這一天是清朝鹹豐年間成都少有的熱鬧日子。四川總督黃宗漢要親自主審合州人命案。消息傳開,萬民關心,總督衙門的轅門前雖然布下了成隊的軍丁護衛警備,並不斷地驅攆著擁到近前的百姓,但看熱鬧的人們還是裏三層外三層地往前擁著,不願離去。

轅門大開時,總督、巡撫、藩司、按察使進入大堂。重慶知府杜光遠、合州知州榮雨田也參加會審。與此案有關的人員也都被帶到,暫避堂外,等候出堂作證或被提審。

總督黃宗漢麵色莊重、舉止沉穩,使人感到既威嚴而又似乎成竹在胸。他落座後環視一下左右,待人們的目光都向他集中時,說:“合州七澗橋人命案今日會審。此案本已審過多次,似乎用不著這樣大動幹戈;可是審的結果如何,不用我說,各位心中也都有分寸。現在州、府、臬各級都在,盡可以暢所欲言、各抒己見,但務必要開誠布公,認真嚴肅,求的是案情大白,拿獲真凶。”幾句開場白聲音不高,但卻很有一股子震懾力。

開場白過後便是提審人犯。最先提審的當然是合州縣最初定為謀殺親夫的主犯向氏。向氏身體虛弱、麵容憔悴,但一雙大眼卻閃著怨憤不屈的光。她上得堂來便推翻了原供,說她根本就從未接觸過那個吳銀牛,更沒謀殺親夫和兒子,她以前所招是被合州知州屈打而成。

既然如此,便提吳銀牛。吳銀牛已不似黃宗漢初見他時那樣色充膚腴、膘肥體胖了,麵情沮喪,精神萎靡,一抬頭見到黃宗漢,身子都不由得打顫。他也否認了前供,揭出都是陳老倫指示他冒充“奸夫”死咬向氏的。

接著便傳陳老倫上堂。身為衙門的刑房書吏,陳老倫對公堂上的威嚴氣氛是熟悉的,但是作為被告出堂,他還是第一次,再加上心中有鬼,便禁不住膽顫心驚。然而他故作鎮定,當承審官以吳銀牛的揭發來詰問他時,他竟然一口否認。

黃宗漢並不與他爭辯,隻是冷冷一笑,說:“帶證人。”

一個三十多歲牢頭打扮的人被帶了上來。

陳老倫一見此人,不由得傻了眼。

這個人是合州監獄的牢頭。是李陽穀在合州查訪時結識的。他作證說:“在向氏被下獄之前,陳老倫曾經多次秘密進入監獄,審訊死囚犯吳銀牛,而審訊的結果便是吳銀牛成了向氏的“奸夫”。

陳老倫知道已無法抵賴了,不然身受皮肉之苦後也得承認,便招認說:榮知州把七澗橋命案交給自己,自己不敢不接受。而破案的限期迫切,自己卻無力破案,到期破不了案就要獲罪;再加上貪圖那五百兩賞金和升遷的誘惑,就想出這麼個奸計來誣陷向氏。

陳老倫話語落地,大堂上一片驚愕,又死一般的靜寂。黃宗漢銳利的目光射向了榮雨田,語含諷刺地說:“榮知州,不知你對你所斷定的案子,如今可有什麼想法?”

榮雨田早已是臉色發灰,大汗淋漓,連忙起身離座,結結巴巴地說:“卑職糊塗,卑職糊塗。隻是,隻是,隻是證實向氏通奸的,不隻是吳銀牛,還有向氏的兒媳劉氏。”

“帶劉氏”。

很快,劉氏便被帶上了大堂。劉氏雖然生性膽小,當初為了能保丈夫陳老倫平安而聽信了他的話出堂作證婆母通奸,但她並不是一個缺心眼的糊塗人,當看到婆母被定罪後丈夫並不像當初承諾的那樣去救她,而對於婆母的定罪,民怨沸騰,對於自己的出證更是人人鄙視後,她就感到自己做錯了。她曾對陳老倫說過想去翻供,但陳老倫以死相脅,堅決不允。如今,她上了大堂,雖然仍慌得戰戰兢兢,手腳發寒,但卻覺出了今日的氣氛與當初她上堂作證時並不一樣,自己的丈夫陳老倫心虛膽怯地跪在地上,當日何等威風的榮知州也麵帶懼色地站在一旁,那個被作為婆母“奸夫”的男人,也沒有了當初的得意,蔫蔫地縮成一團,而婆母向氏卻顯得很是坦然。她雖然並不知這其中的原委,但卻敏感地覺出了變化。因此當被問到她以前的供詞,要她重新加以證實時,她便也將那供狀推翻,說都是自己一時糊塗,被當日大堂上的威嚴氣氛嚇破了膽,而信口胡說的。事實是她從未發現婆婆與人通奸。

這番話一出口,榮雨田便不由得雙腿發顫,眼望著總督黃宗漢似乎還想辯解些什麼,但卻一時又未能出口。

黃宗漢卻並不理睬他,雙眼直盯著劉氏說:“你此番所說可是當真?”

“不敢有半句假話。”

“如此,你作證誣陷婆母全是你自己的主意了?”

“是。”劉氏還想保護丈夫陳老倫,但畢竟說謊心虛,頭也不敢抬。

“大膽!”黃宗漢卻猛地把驚堂木一拍,怒聲喝道,“你身為兒媳,本當孝敬婆母。不孝就已有違婦道,豈能再陷你婆母於不貞不義,令你婆母縲絏獄中?!來人,將這刁婦給我夾起來,好好地教訓教訓!”

話一落地,兩廂的軍校便一聲吆喝,沉重的夾棍咣啷啷擲到了劉氏的腳下。

劉氏本就膽小,此刻差一點兒沒嚇昏過去,連忙戰戰兢兢地磕頭求饒:“大人饒命!小女怎敢誣陷婆婆!婆婆待我恩深義重,小女又怎願…………都是,都是………”一時卻說不下去了。

“都是什麼?!本督諒你也沒這樣的膽量和心術,還不從實招來!”

劉氏隻好說實話:“這都是小女的丈夫陳老倫讓我這麼說的。他…………”把當初陳老倫如何教她誣陷向氏的事抖了出來。

黃宗漢的目光投向了陳老倫:“陳老倫,對於劉氏所招,你還有何話可說?!”

陳老倫知道不能抵賴,隻有連連叩頭說:“小人糊塗,小人該死,小人……”

至此,滿堂的各極官員自然都不能不感到心驚,盡管心驚的內容、程度以及心驚後的心思各不相同。黃宗漢卻麵露得意之色,環顧一下左右,說:“諸位大人,案子審到這裏,你們看向氏之冤是否可以昭雪了呢?”

榮雨田渾身顫抖,自知已沒有了說話的資格。重慶知州杜光遠也早已麵色土灰。按察使盧道恩雖然臉上冒汗,但嘴上還不服氣,說:“下官之見,若想確實昭雪,須拿到真凶歸案方可。”

黃宗漢哈哈一笑,說:“臬台大人莫急,真凶現就在大堂之上!”

此言一出,滿堂皆驚。當有的人已有些明白,而有的人尚沒轉過彎子的時候,黃宗漢把驚堂木一拍,厲聲喝道:“陳老倫,你七澗橋行凶殺人、連害鞠家兩條人命之事,還不快快招來!”

堂上人們的目光立刻都投向了陳老倫,驚訝、懷疑、憤怒、仇恨,各不相同。

陳老倫先是一驚,接著便大呼冤枉:“小人冤枉,小人實不曾殺人!小人隻是無力破案怕獲罪,又貪圖賞銀,才誣陷向氏的。小人僅是誣陷向氏………”

陳老倫還想說下去,黃宗漢又把驚堂木一拍,喝住了他,冷冷一笑,說:“不讓你見見人證、物證,我想你也不會承認。帶人證、物證!”

很快,校尉引著兩個人走上大堂。一個人一身農夫打扮,另一人的裝束像名工匠。隨著走上大堂的一名校尉手中捧著一個托盤,托盤上蒙著一方白布,不知蓋著的是什麼東西。

見此情景,陳老倫立刻神色慌張。

農夫指著陳老倫作證說:“在我們村的鞠家父子被殺前兩天,我見到這個人來過我們村,並且在鞠家的院外轉悠,還一個勁兒往院裏看。我問他找誰,他說不找誰,就慌慌張張地走了。”

工匠作證說:“在七澗橋命案的前兩天,陳老倫來我們鐵器行打過一把砍刀,他要求刀刃鋒利,還要不太大,能夠隨身攜帶。那刀是小人給他打的。”

黃宗漢向校尉捧著的托盤一指,說:“你看看是不是這把刀?”

校尉揭去了蒙蓋在托盤上的白布,一把刀身不長但卻銀光閃閃極其鋒利的砍刀露了出來。

工匠忙說:“正是,正是。”

黃宗漢麵向校尉,說:“這把刀從何而來?”

校尉說:“這把刀是在陳老倫離開合州時小人從他家的地窖中搜出。隨同小人搜查的還有合州的兩名衙役,可以作證。”

合州的兩名衙役上了大堂,予以作證。

一名衙役說:“鞠家父子被殺那天,是小人驗的屍身並作有記錄。如今看來,那刀傷與這把刀正相吻合。而這把刀的刀柄上尚有未試淨的血點。”

聽到這裏,陳老倫不由得癱倒在地。

黃宗漢喝道:“陳老倫,你還有何話可說?!”見嚇得半死的陳老倫沒有動靜,便喊,“來人……”

下邊的話還沒有說出口,陳老倫便驚醒過來:“別,打,我招,我招。”

於是,陳老倫招道:“小人自那年元宵見過劉氏,便整日魂不守舍,雖托人說親不成,劉氏嫁了鞠家,小人卻賊心不死。小人暗暗發誓,一定要娶劉氏為妻。要娶劉氏,別無他途,惟有讓劉氏成為寡婦。而欲讓劉氏成為寡婦,又隻有兩條路,一是劉氏喪夫,一是與丈夫離異。小人探得劉氏與丈夫鞠江感情甚篤,離異絕不可能,那隻有令其喪夫了。小人便決計殺掉鞠江。小人探到鞠江晚間有起夜的習慣,就決定趁鞠家睡下後埋伏到他家院裏,在鞠江起夜去廁時將其結果。小人那日到鞠家觀察以及在鐵器行打刀,就是為了此事。小人一切都挺順利,那日晚間埋伏下後鞠江也起夜了,小人也將他砍倒。隻是他倒地時弄出了聲響,驚動了鞠山。鞠山出屋時小人剛跑出院門,鞠山便追來,小人也將其殺死。殺死了鞠家父子,小人本是不敢立刻就娶劉氏的,但看榮知州絲毫也沒有懷疑小人,反將此案交與小人全權辦理。小人一是怕劉氏再嫁他人,再是已想好了陷害向氏的奸計,這樣,既可了結此案,而除掉向氏又無人再去州衙追鬧,因而便遣王媒婆說親。小人終於娶了劉氏。又終於說通了吳銀牛和劉氏作假證陷害了向氏。小人自以為得計,怎曾想……”

陳老倫一招供畫押,合州人命案到此便真相大白了。

向氏滿麵淚水,又怒又恨,若不是在氣氛威嚴的公堂之上,真想上前撕碎了他。

劉氏又羞又憤,支持不住,當即昏倒。

榮雨田、杜光遠、盧道恩這州、府、臬三級官吏,也都麵色死灰。

總督黃宗漢滿麵威嚴,當堂判定陳老倫斬首,立即行刑。

校尉們把嚇得癱軟的陳老倫像死狗般地拖出大堂後,黃宗漢又作了如下的宣判:吳銀牛,本因通奸殺人被判死罪,此次又作假證、陷害於人,判大辟;劉氏,為人兒媳,本當孝順,卻同凶犯丈夫勾結,誣陷婆母,判淩遲。兩人均秋後行刑。合州知州榮雨田,草菅人命,行賄杜法,擬大辟;重慶知府杜光遠,貪贓受賄,庇護劣吏,革職充軍;四川按察使盧道恩,受賄瀆職,暫解職聽參。向氏,予以昭雪冤情,當堂釋放,念其貞潔賢惠,無辜受刑,給發銀兩,治病養傷。向梅,小小年紀,為姑鳴冤,鍥而不舍,貞烈可嘉,著立旌表,以彰其孝。總督府幕僚李陽穀,精明勤謹,緝案有功,補合州知州之缺。

杜光遠和盧道恩哪裏還敢再坐,早站起身來,肅立一旁。巡撫和藩台雖還穩穩地坐著,但身上已暗暗是冒出汗來。

黃宗漢卻麵色欣然,見巡撫和藩台已無話可說,便慢慢地念出兩個字:“退堂!”

由於這個案子,合州流傳了一首民謠:“合州一朵雲,破案問奸情,如要此案明,須殺陳倫。”陳老倫是被殺了,吳銀牛被大辟,劉氏也被淩遲處死了。可是榮雨田卻被後任總督解除了死罪,其他被解職的官員也都逐漸被任了新職。

啟示

最糟糕的境域不是貧窮不是惡運,而是精神和心境處於一種無知無覺的疲憊狀態。世間自由公道,揚善懲惡是時代賦予我們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