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色的閃電忽然再度掠起!
在眾位將士沒有反應過來之前,這隻狂性大發的沙狐驀然竄近、用盡全力一口咬在雲煥頸中!然後在一片拉弓搭箭聲中,閃電般奔遠。
“少將!少將!”宣副將嚇了一大跳,連忙過來,“你沒事吧?”
然而雲煥的臉色之可怕、讓宣副將所有獻殷勤的話都凍結在舌尖上。
“誰幹的?誰幹的!”沒有去管頸中那個流血的傷口,少將忽然咆哮起來,霍然回身盯著一幹鎮野軍團戰士,將那一些狐皮踢到地上,“他媽的都是誰幹的!給我滾出來!混帳,都給我滾出來!”
那樣盛怒的咆哮讓所有士兵噤若寒蟬,遲疑了片刻,終於有幾個負責夥食的士兵戰戰兢兢、跨了一步出列,結結巴巴解釋:“我們、我們獵殺了幾隻沙狐,想當作……”
“混帳!”根本沒有聽屬下解釋,雲煥在盛怒中拔劍。殺氣彌漫了他的眼睛。根本不顧三七二十一,少將揮劍辟頭就往那幾個嚇呆了士兵身上砍去!
就這樣奪去他最後僅剩的東西!……該死!該死!這一群豬!
淩厲的白光迎頭劈下,幾個士兵根本沒有想到要反抗,隻是呆呆地看著劍光迎麵而來——然而,“叮”的一聲,雲煥隻覺手腕一震、刹那間他的三劍都被人接住。
“少將,請住手。”格住雲煥三劍的居然是狼朗,一連退開了幾步,沙漠之狼的隊長胸口也是血氣翻湧,卻將下屬拉到了身後,定定看著帝都來的少將,“請問我的士兵犯了什麼律令?要這樣格殺他們於當場?”
瞬間爆發出的殺氣是驚人的,居然軍中還有人能接住?
氣息平匍,雲煥眼裏的光冷酷而淡漠,傲然:“你沒有詰問的權力。狼朗隊長,退下。”
“獵殺沙狐犯法麼?”狼朗卻不顧一邊拚命使眼色的宣副將,寸步不讓地反問,握劍的虎口已經裂開流血,“沒有人知道那沙狐是少將所養的……我的屬下沒有任何錯誤,我不能容許少將隨便殺人!”
“好大的膽子。”雲煥冷笑起來,“軍中九戒十二律第二條:以下犯上者,死!”
“殺我,可以。但空寂大營鎮野軍團中,必然軍心潰散!”狼朗並不退縮,注視著帝都少將殺氣四溢的眼睛,低聲,“在這種時候,我想少將並不會笨到自斷臂膀的程度吧?”
長久的沉默。兩個軍人靜默的對峙中,血色夕陽驀然一跳,從大漠盡頭消失。
砂風驟然冷了,如刀子般割裂人的肌膚。
“有膽識。”仿佛第一次注意到這個小隊長,雲煥唇角有了冰冷的笑意,“不怕死?”
“怕。但人命不是那麼輕賤的。”狼朗平靜地回答,鬆開了握劍的手,虎口的血流了滿手——方才雖然格住了雲煥殺氣彭湃的三劍,他卻已經竭盡全力。
“能接住我三劍,不簡單。好,先放過你們幾個。”雲煥壓下了眼中的殺氣,對著驚呆了的士兵吩咐,然後下頷一揚,問,“你叫什麼名字?”
“狼朗。”隊長回答,鎮定而迅速,“鎮野軍團空寂大營第六隊隊長。”
“沙漠之狼?”雲煥微微點頭,忽然一劃手、將那幾張大大小小的獸皮扔到了火裏,眼裏神色冰冷,“——給我帶著你的人、立刻去曼爾戈部村寨蘇薩哈魯抓羅諾族長和他兩個女兒!他們包庇鮫人,一定知道複國軍的去向,給我不惜一切拷問出來!”
“是!”仿佛絲毫沒有記住方才劍拔弩張的交鋒,狼朗隻是屈膝斷然領命,然後揮手帶著屬下大步離開。雲煥靜默地站在原地,揮手讓湊上來的宣副將退了下去。
暮色已經籠罩了這一片曠野,砂風凜冽。少將在寒冷的薄暮裏靜靜望著那座石墓。
高窗上那隻蹲著的藍狐回頭看了他一眼,終究一聲不響地轉過了頭,溜下去消失在裏麵的黑暗裏。孑然一身的小藍,是要回到墓中去長久的陪伴師傅了罷?那樣黑的古墓,沒有生氣、沒有沒有風和光,隻有地底湧出的冷泉和門外呼嘯的砂風,伴著永遠不會再醒來的人。那樣黑的古墓……會不會和他幼時記憶中那個地窖一模一樣呢?
雲煥閉了閉眼睛,筆直的身子驀然一顫。最終卻什麼也沒說,隻是垂下手,從篝火上拿起一串已經烤得發焦的肉串,湊近唇邊,輕輕咬了一塊下來,機械性地咀嚼,噴香的油脂沁出了嘴角。
終歸,什麼都結束了。
黑暗一片的神殿深處,雲燭隻聽見自己極力壓低的呼吸細微地回蕩。
沒有其他絲毫聲音。
如今外頭是夜裏還是白天?已經跪了一日的腳已經麻木得沒有絲毫感覺,然而她不敢動。黑暗隔絕了凡人的所有視覺,可她知道智者大人在這樣的黑暗中,依然能洞若觀火地看到所有的一切。
自從雲焰被忽然逐下白塔、她衝入神殿求情以來,已經過去了不知多久。
這漫長的、沒有日夜的黑暗裏,智者大人沒有說一句話,也沒有示意她離開。雲燭隻有同樣默不作聲地跪在黑暗裏,陪伴著這個莫測喜怒的帝國締造者。長期的不眠不食,讓她不得不用起術法來維持著神誌。
智者大人……到底在想什麼?淩駕大地之上的伽藍白塔頂端,她陪伴了智者十多年。而那樣漫長的歲月裏,她始終沒有看到過一次智者大人的真容,有時候甚至感覺不到黑暗中那個人的“存在”。
不知道弟弟在西方廣漠裏如今又如何……可曾完成任務?可曾奪回如意珠?如果這一次再度失手,回到帝都後必將麵對嚴酷的處罰。滄流帝國的軍令,向來如此不容情——那是因為當年訂立它的巫彭元帥、本身也是個嚴厲冷漠的軍人吧?
不過,自從雲家從屬國遷回帝都開始、就得到了巫彭元帥的照顧,如果不是元帥、她或許無法被選為聖女,弟弟也無法在軍中平步青雲……對於雲家來說,巫彭元帥真是大恩人哪。
特別是弟弟,雖然成年後更加冷鬱,每次提及元帥的時候眼裏依舊有恭謹的熱情。
那樣驕傲的弟弟,原來是把巫彭大人當作軍人的榜樣來景仰的吧?
隱約間,雲燭回憶起智者大人剛才答應過的話——“如果你弟弟活著回到了帝都,我或許可以幫他一次”……大人的意思、是說弟弟此刻在砂之國,會遇到生死不能的危險境地?可能無法活著返回伽藍城?——怎麼會!
雲煥自小有著那般剛強酷烈的脾氣,便是八歲時被匪徒拘禁長達數月、也不曾折損了孩童的心智。長大後更是成為帝國最強的戰士,破軍少將之名響徹雲荒。有什麼會讓他在那群沙蠻子裏、遭遇那樣的危險和挫敗?
門外忽然有急促而輕微的腳步聲,讓神思渙散的雲燭悚然一驚。誰?有誰居然上了白塔絕頂的神廟?雲燭在黑暗中挪動雙膝,支起了肩膀細聽,那是靴子踩踏著雲石地麵,從節奏和頻率可以聽出是軍團中軍人所特有的。
巫彭?
在她剛想到這個名字時,腳步聲霍然中止在九重門外——那是智者定下的外人所能到達的最近距離。然後,傳來了沉悶的下跪聲,巫彭的聲音從重門外清晰卻恭謹地傳來:“巫彭拜見智者大人。”
出了什麼事?這般單獨前來覲見,是因為……弟弟出了不測?
雲燭一個激靈,腦子一下子亂了。黑暗中,隻聽到智者大人輕輕含糊地笑了一聲,仿佛巫彭此次前來全在他意料之內。
“因為事關緊急,屬下鬥膽連夜前來稟報大人。”巫彭的聲音繼續傳來。
暗夜裏,雲燭聽到智者發出了含糊的輕笑,然後以特有的喑啞聲調說了一串話語。她悚然一驚,下意識地想傳達這個旨意給門外的巫彭,然而長年沉默造成的失語卻讓她張口結舌。前任聖女在神殿裏睜大了眼睛,努力掙紮著,卻說不出一個字。
雲焰已經被逐下白塔,神殿裏已經沒有其餘聖女可以傳達智者的口諭。
然而,智者隻是含糊的笑了笑,顯然是將指令直接傳入了巫彭心裏。得到允許,巫彭繼續用急切的語聲說了下去:“據屬下查知、千年前湮滅的‘海國’如今死灰複燃,鮫人傳說中的‘海皇’重現世間!——一個月前,在桃源郡,我手下的戰士遇見過一個鮫人傀儡師,那個鮫人有著驚人的力量,竟然赤手將一架風隼撕成了兩半!”
海皇複生?雲燭都不由自主的震了一下!
然而暗夜裏隻是又傳來幾聲低沉的笑,雲燭不知道智者大人用念力直接對巫彭說了些什麼,隻聽巫彭聲音驚懼,一疊聲的分辯:“屬下愚昧、對於雲荒千年前曆史不甚了了,最初也不信,隻當是下屬失利後誇大複國軍的實力罷了。一時大意愚昧,並非刻意隱瞞……”
對於智者那樣的笑聲感到畏懼,巫彭繼續解釋:“所以不敢驚動大人,暗自派細作去複國軍內部刺探。直到最近掌握了確切的證據,才來稟告。因為前些日子皇天持有者同時也出現在桃源郡,所以屬下擔心……擔心那些空桑餘孽和那些鮫人會聯手對帝國不利。”
暗夜裏的笑聲消弭了,智者的聲音忽然凝定下來,簡短說了幾個音符。
“果然十巫裏第一個來向我稟告海皇出現消息的、還是你”——這一次,雲燭清清楚楚地聽到智者大人開口吐出了這麼一句話——“你的眼睛,還算比他們幾個看得更遠一些。”
智者大人是在誇獎巫彭元帥?雲燭有些喜悅,卻說不出一個字。
“雲荒動蕩已起,請智者大人下令、收回五枚雙頭金翅鳥令符,使天下歸心、讓帝國上下進入枕戈備戰之境吧!”巫彭顯然早有打算,隻是不慌不忙地將想說的話說完,“屬下雖然失去了一隻左手,可即使隻憑單手提點三軍,也定可為大人平定雲荒!”
收回五枚金翅鳥令符?進入枕戈備戰之境?
聽得那樣的請求,巫真雲燭忽然間覺得一陣心驚——收回下放給總督和族長的令符、就象征著帝都將直接管製各個屬國——那是在麵臨變亂之時才才去的嚴厲措施。
而每次在統治受到挑戰時,滄流軍隊的地位便會急遽上升,淩駕於一切。帝國元帥在動亂期間掌握一切權柄,調動物資、分配人手、統一帝國上下輿論……那時候連位極人臣的國務大臣都要聽命於他。
五十年前霍圖部叛亂,二十年前鮫人複國軍起義,兩次動亂之時巫彭元帥的權柄便擴張至極。然而畢竟都是一些不足以撼動帝國根基的叛亂,不久動亂平息,便剩下了朝野之上的門閥內鬥——國務大臣巫朗雖不懂軍事,可為政之道卻老辣,戰亂平息後不出十年,便漸漸又奪回了控製權。
自從帝國建立以來,百年中朝廷上軍政的天平、就是如此左右搖擺,保持著微妙的平衡。
十大門閥內部紛爭激烈,黨派之爭更是千頭萬緒,如今,如果真的空桑遺民和鮫人複國軍勾結到了一處、隻怕免不得又要起一場腥風血雨——而這一場風雨之猛烈,會比百年內任何一場都劇烈吧?
所以,今夜巫彭元帥才會單身覲見智者大人,以求奪得先機?
帝都的政局、又要翻覆了麼?
因為震驚、雲燭的嘴唇微微顫抖著,腦子裏湧出無數念頭,卻說不出一個字。
靜默。智者大人沒有回答那樣驚人的請求,應該是直接將命令送入了巫彭元帥的心裏。
然而,不知道得到了什麼樣的回複,巫彭卻沒有再問一句。頓了頓,以不急不緩語調,繼續吐出了下一條稟告:“此外,屬下有一事稟告智者大人:征天軍團的破軍少將雲煥、日前在砂之國曼爾戈部的村寨蘇薩哈魯,順利尋回了如意珠。”
暗夜裏,雲燭隻覺腦裏一炸,血衝上了額頂,因為激動眼前一片蒼白。
“啊——”再也忍不住,巫真雲燭發出了驚喜的低呼。
“但是沙蠻子勾結鮫人複國軍試圖阻撓帝國行動,雲少將不得已采取了一些措施、才迫使那些人老實交出了寶珠。”仿佛顧慮著什麼,巫彭的語速慢了下來,字斟句酌地稟告,“曼爾戈部族長羅諾和複國軍勾結,買通雲少將的傀儡湘,意圖竊取如意珠。雲少將為追奪寶物,已將附逆作亂的村寨蘇薩哈魯夷為平地。”
將蘇薩哈魯夷為平地?——欣喜若狂之中,雲燭沒有留意這句話背後的血腥意味。
“做的好。”黑暗中,智者忽然低低地笑了,同時用含糊不清的語聲讚許,“破軍,不愧是破軍。”
聽到了智者的回複,巫彭猛的鬆了口氣——他搶在巫朗他們發難之前、主動將雲煥在砂之國的暴虐行徑上稟,試圖以成功奪寶來掩過那些血腥。果然,智者大人沒有深究——那巫朗巫姑他們一夥人,是再也沒有借口了。
有了智者大人“做的好”三個字的評價,就算雲煥殺了曼爾戈全族、回到帝都後巫朗他們也無法以此為根據對雲煥發動攻擊——這一下兵行險著,算是押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