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說得姚啟聖分外感動,眼淚在眼眶裏打轉。
接著他說:“在戰場上,隻有一條,看你怕不怕死。我施琅今年六十有三,我願意為國征戰,為國捐軀。各位七尺男兒,都是父母膝下嬌兒,都是血肉之軀,你們的父母肯於把你們舍出來為國爭戰,我謝謝他們,也替皇上謝謝他們。”說罷深深鞠了一躬。
底下將士群情激昂,又是口號聲動天:“代天出師,攻無不克!”
施琅接著說:“我施琅的孩子是血肉之軀,別人的孩子不是嗎?我的兒孫是膝下嬌兒,別人的孩子不是嗎?”他望著方陣前的施氏子弟說:“你們都上來。”
在施美蘭率領下,以施世驃、施世綸為首的孩子們列隊上了將台。
又是出人意料,人們仿佛已經猜透施琅要幹什麼了。施琅指著他們說:“這是我的兒孫,除世驃、世綸已束發可從征外,其餘的都未成年。”
他從隊列中拉出一個最小的,說:“他叫施世範,剛剛九歲。年雖幼,一樣可胸懷大誌、請纓上陣。”
他又一指那些個頭參差不齊的孩子們說:“施衍傳、施程琱、施祝興、施潤琱、施宏琛、施輔、施世驤、施瑤、施旋、施天助、施應元、施朝勳、施世忠、施超……這些子侄都是我今天要帶上出征的。”
底下一片嘩然,議論紛紛,人們都很感動。
吳英站出來說:“施軍門,他們還這樣幼小,讓他們隨軍征戰,我們於心何忍?”
朱天貴也站出來說:“我知軍門之意,是想激勵我將士奮勇向前,但讓孩子們上戰場,不是有當人質的感覺嗎?”
連姚啟聖都勸道:“這大可不必。”
卻不想,施琅大聲宣稱:“你說是人質也行。我讓各位將士們知道,我本人,我的孩子與你們同在,與你們同舟共濟、同命運,親人同征有好處,行同和,死同哀,大家不要再勸。我把孩子分給各鎮總兵,分別登船,願與諸君共勉!”
很多將土感動得熱淚涔涔,悲壯的號聲中,吳英、朱天貴、林賢、藍理、陳昂等均依次登上將台,領走一個施姓孩子。
又是接二連三的號炮聲,方陣解散,水陸舟師登船,霎時銅山港白帆升起,如在海上蓋了一層雪。
各種跡象表明,施琅將在六月中下旬對澎湖發動大戰。
此前劉國軒還一直自信地認為施琅不會冒這個險,六月進兵是對施琅最不利的季節。可施琅真的這麼幹了。劉國軒隻得倉促準備,把打發回台灣本島開地種田的士兵迅速召回,加強了海域封鎖。
隨後他把駐守澎湖三十六島的將領召集到娘媽宮總督府議事廳,布置迎戰措施。劉國軒一臉粛穆,盡管心裏有一絲恐慌,他卻不能在下級麵前表露,人人都視施琅為天敵,他劉國軒不能在施琅麵前輸了銳氣。
他先宣布,大戰已不可免。又說他還是不敢相信,這施琅莫非瘋了嗎?他對海上信風極熟,膽敢六月發兵澎湖?
援剿後鎮鎮帥陳啟明道,但截獲的情報十分可靠,施琅的水師已屯集銅山,整裝待發,也得到了他們皇上的欽命。
劉國軒還是順著自己的思路往下說,海上打過漁的人誰不知道?六月天,風和日麗四、五天。這民諺說的很明白,這個季節,沒有連續五天以上無大風的可能。他不信他施琅敢誇下海口,在五天內拿下澎湖三十六島!
主帥說的當然不錯,眾人也都跟著劉國軒不屑地笑。
征北將軍曾瑞說,有可能又是虛張聲勢,嚇唬人,逼迫我們受招安。
劉國軒說:“這話有理。”不過也不得不防。他了解施琅這人,辦事喜歡出其不意,一向不守常規,不能完全用常規的兵法、戰術來推測施琅,他用兵奇詭是有名的。
這時宣毅左鎮鎮帥邱輝進來報告:“總督大人,方才又有哨船回來報告,施琅已經誓師了,每個將領的船帆上都大書其名,字比鬥大。”
陳啟明用嘲弄的口氣說道:“這是幹什麼?怕我們不知道先射哪條船嗎?”
劉國軒卻不敢譏笑施琅,這又是施琅用兵奇詭之處。他這麼做,是要把將領逼到非拚死向前的地步,也便於全軍監視,哪個將領勇往直前,哪個將領臨陣退縮,一目了然。
邱輝說:“這招夠陰損的了。”
劉國軒說:“寧信其有,不信其無,我們得好好對付了,絕不能讓澎湖有失,澎湖一危,台灣也就完了。”停了一下,他說:“各將聽令!”
呼啦一下,將領們齊刷刷起立。
劉國軒說:“即令右先鋒陳諒嚴督陸路各將守好防地炮台。”
陳諒高聲喊:“得令!”
劉國軒又令:“守獅嶼頭的戎旗一鎮吳潛、守風櫃尾的平北將軍果毅中鎮揚德、守雞籠嶼的遊兵鎮陳明、中提督前鎮黃球、守四角山果效後鎮吳祿、侍衛後鎮顏國祥、分守內塹壁宿鎮楊章、右先鋒鎮領兵李錫、右虎衛領兵江高、侍衛殫忠營王鯉、守東峙後提督中鎮張顯、守牛心灣前鋒鎮黃顯,你們必須立刻把大炮移到海岸,等敵軍攻擊時,迊頭痛擊,一定不能讓他們靠上岸,要讓他們的兵船無處停泊。”
這些將領一聲吼:“得令!”
劉國軒又說:“水師總提調右武衛林升、督征北將軍曾端、定北將軍王順、左虎衛江勝、援剿後鎮陳啟明、宣毅左鎮邱輝、護衛左鎮黃聯、後勁鎮劉明、折衝左鎮林順、鬥宿鎮施廷、中提督中鎮洪邦柱、右鎮尤俊、中提督後鎮揚文失兩、中提督前鎮陳旭、左鎮李廷桂、水師一鎮肖武、二鎮陳政、三鎮薛衡、四鎮黃國柱等鎮營,駕駛大熕船、鳥船、趕繒船,在娘媽宮外圍、口子裏、外塹列好隊形,準備迊戰,施琅必想一舉攻下娘媽宮,一定不能讓他得逞。”
邱輝說:“叫他無處泊船,他就完了,一場大風,他的船還不和紙糊的一樣,又得像那年一樣,施琅的帥船也不知吹到什麼爪哇國去了。”
說得眾將大笑。
邱輝說:“荷蘭人還欠咱二十門銅炮呢,怎麼還不送來?”
劉國軒說:“紅毛番還有什麼信譽!我聽說,他這幾天正忙著給施琅他們送炮呢。”
陳啟明說:“這王八蛋!兩頭賣炮,他賺錢,鼓動我們打仗。”
天青氣朗,通往澎湖的海麵上,是一眼望不頭的帆檣,順水順風,人人都慶幸老天幫忙。
施琅一刻也不想下艙休息,他不時地舉著望遠鏡看著連舟而發的水師陣容,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忽然有一個聲音說:“施軍門,鄭家合該敗給你呀!”
施琅扭頭一看,是海葵。她領著九歲的施世範,站在主桅下。
“是你?”施琅笑了,這話出自海葵之口,份量自不相同。施琅問:“你這樣認為?有何根據?”
“得人心。”海葵說,“得人心者得天下。”她拍了施世範一下,說:“這些孩子就是你得人心、得軍心的標誌。”
施琅很滿意,他笑笑問:“你不是不想再回台灣去了嗎?”
海葵卻說她必須回台灣去。她向冥冥之中的施世騌、姚岫起過誓,她殺了他們的一個仇人,那個告密者叢振海,還有馮錫範、洪旭逍遙法外,她必須親手去處置,以告慰亡友的在天之靈。
施琅說:“你真是個好姑娘,將來打下台灣後,我一定向朝廷給你請功。”
海葵的神色立刻黯淡下來,她說:“我有什麼功可表?我幫你們打敗我的家族,這也叫功嗎?”
這一說,施琅也就無話可說了。
海葵從懷裏取出庫克送給她的那玦帶指北針的打簧表,托給施琅說:“這塊表有指北針,是荷蘭艦長送我的,我沒用,大人指揮水師用得著。”
施琅極為高興:“太好了,我從前看見英國船長有這個,想多花銀子買,他不肯賣。”
一天半以後,六月十五日申時時分,由蘇閩桃和施美蘭率領的先鋒女營一路揚帆而來,她們成了水師的尖兵,已接近貓嶼海域。
蘇閩桃站在甲板上遙望地平線上的陸地,說:“那就是貓嶼,右麵是花嶼,是我們必奪的泊船港。傳我令,每組三船,快速進擊。”
很快,海上形成了多組品字形船隊,女兵們刀出鞘、箭上弦,用力劃槳向貓嶼衝擊靠攏。
兩艘鄭軍的巡海哨船恰好駛來,一見兵船浩浩蕩蕩而來,嚇得掉頭就跑。蘇閩桃下令:“放箭”,女兵們張弓發箭,巡哨船的帆篷上立時中了很多箭,如刺蝟蝟一般。
因為貓嶼、花嶼都是劉國軒沒有設防的小島,女營配合藍理船隊,很容易地占領了貓嶼、花嶼,隨後又根據出發前施琅的命令,全速向八罩嶼前進,這是他們第一步攻擊目標,攻不下八罩嶼就沒有泊船地。
施琅的帥船正在海上行進,一條快捷的趕繒船從對靣駛來,一個女營千總仰頭報告:“施軍門,我是蘇頭領標下千總,蘇頭領讓小的來稟報,標署遊擊藍大人船隊,申時占領了貓嶼,後又占了八罩,隻遇到小股鄭軍巡海哨船,根本沒敢抵抗就逃走了。現陸續到達的幾鎮官軍,可駛入八罩嶼作為錨地。”
施琅看了看施世騌捎出來的海圖,說:“告訴蘇閩桃,傳令吳英派人乘小船搶占八罩東靣的將軍墺,讓林賢奪取澎湖列島最南端的南大嶼。這兩個島上都沒設防,但有居民,千萬不準擾民。這兩個島上都住有漁戶。”他看了一下施世騌的圖,說:“將軍墺二十七戶,南大嶼四十九戶。”
來報告的女營千總十分驚訝:“這麼細?這才叫知己知彼呀。”
劉國軒做夢也沒想到,施琅用兵如此神速。
劉國軒把巡邏貓嶼海域的逃跑官兵統統殺了頭,然後與守澎湖的副手征北將軍曾瑞、定北將軍王順商議對策。
邱輝進來,急切地向劉國軒報告壞消息:“總督大人,不好了,施琅已經打過來了,占了將軍墺和南大嶼,八罩島最適合泊舟的海灣也落入了他們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