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施琅先占八罩嶼,劉國軒反倒放了點心。劉國軒覺得施琅是自掘墳墓,這施琅是真要鋌而走險啊。八罩島水急石利,泊船很不容易,海潮一漲起來,就和八罩島一般平,現在是刮南風,又正是不宜泊船的季節,施琅犯了兵家大忌了。
邱輝說:“但他畢竟打上來了。”
曾瑞說:“這施琅真是不顧一切呀。”
王順說:“來得好快。”
劉國軒給他們打氣,說不必犯愁,他們又不是不知道,自古以來,海峽風濤是有準的。六月時序,澎湖不可能一連有五天風平浪靜天氣。況且劉國軒自恃有二萬餘眾守在澎湖各島,可攻可守的要衝都在我手,施琅占據的,本是劉國軒拋棄的不宜泊舟停船之地,不用等颶風,就是大潮,他們的船也會被拍得粉碎,都不用費他一兵一卒。
邱輝請求出擊,應乘他們剛占八罩嶼,立足未穩之時,發動攻擊。他願帶十隻戰船,同左虎衛江勝前去衝殺,打他個措手不及。
江勝也自告奮勇,願打先鋒破敵陣,消消敵人銳氣。
曾瑞也表示支持,這是兵法上先發製人、半渡而擊的妙用,他請武平侯用此計。
劉國軒卻不以為然,他說,各島都有炮台防守,他攻得上來嗎?攻上來在哪泊船?這是六月天,極易起風,一旦起風,他們更無處藏身了。他不想用什麼半渡而擊,倒是以逸待勞更好,不戰而收全功。勸們大可不必操心了。
這一說,邱輝和江勝都怏怏地覺得無趣。
這時,有人來報:“稟告總督大人,水師二鎮前鋒營李富和提督中鎮左營王顯,都因應寡懸殊,回來求援,在營門外等著呢。”
邱輝又一次請戰:“侯爺,請允許我帶兵趁黑夜襲擊施琅。等今晚潮落,用眾多船隻衝擊,他們一定潰散。”
劉國軒說:“你是一員勇將,也肯竭力報國。但我自有成算。你們都怕施琅,我看他是徒有虛名。這個易發颶風季節,他敢冒險統舟越海出征?這是他自取滅亡。”
停了一下他說:“傳令各島、各炮台、水師各營,各將要小心防守,等半夜起風,明天可打撈施琅的屍首了。”說罷大笑。
六月十六日,大戰拉開了序幕。天剛亮,施琅率水師舟船齊聚娘媽宮水域,劉國軒胸有成竹地列陣娘媽宮澳內迎戰。林升、江勝、邱輝、曾瑞、王順、陳啟明、楊文炳等將領的趕繒船、貢船環列四周。
雙方旗幡蔽日,鉦鼓齊嗚,士兵狂吼,都想以氣勢壓住對方。
對陣處幾百來外,施琅旗下的戰船編隊而來,還離很遠就看見主帆上巨大的施琅二字。
劉國軒乘坐的戰船居中,左右燕翅般擺列各鎮戰船。所有船上的炮手都守在炮後,海岸炮台的大炮也昂頭對準了海上。更多的水兵每人手裏都提著火藥罐。
耳聽是虛,眼見為實,劉國軒親眼目睹施琅及其部下大將都把名字高掛帆上,依然難免怵目驚心。兵法上講兵不厭詐,這施琅卻在帆上大書將領名字,這是不怕死呢,還是計謀?
曾瑞說:“看不出是什麼計謀,我看倒像是來拚命報仇的。我們先出擊衝一陣怎麼樣?殺殺施琅的威風。”
沒等劉國軒答話,忽然北風大作,海浪掀天。
劉國軒對曾瑞說:“怎麼樣?老天要給施琅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徒一點顏色看。”
忽然,一陣回頭風橫掃過來,隻聽天崩地裂一聲巨響,施琅帥船上的旗杆攔腰折斷了,帥旗一頭插入海裏。
劉國軒陣中掀起一片噓聲、喝倒采聲。
施琅望望被風刮斷了的旗竿和黑氣沉沉的天空,問身旁的陳昂:“這風怎麼說來就來?會不會持久?”
陳昂的手在空中抓了幾下說:“這是海灣的陣風,來的快,去得也快,不妨事的。”
施琅說:“可這是個下馬威呀。”
陳昂說:“不,是感應而已。”
施琅問:“感應?什麼感應?”
陳昂說,這紫黑之氣是殺氣,施軍門所興之師是複仇雪恥之師,與當年伍子胥興兵報仇一樣悲壯,所以天也有感應。
施琅沉吟片刻,卻說他雖與伍子胥一樣,與對手有深仇大恨,他興的卻不是複仇之師。
這話對陳昂來說,顯然沒有多少說服力,他半信半疑地看著施琅。施琅發覺了他的眼神不對,就問:“你不相信我率水師平台是一片忠貞為國之心?”
沒等陳昂回答,風已消歇,方才還陰慘慘的天空又見藍天麗日。
陳昂笑道:“看來施軍門果是心胸磊落,你看,霎時又風停雲歇了,這也是上天感應。”
劉國軒也沒想到這陣風霎時便停歇了。剛剛要下令出擊,對方陣營裏一陣戰鼓、螺號聲,接著是士兵們震天動地的“殺”聲,船上的炮開始向鄭軍射擊,炮彈在鄭軍水師戰船間激起接二連三的衝天水柱。施琅的部下船隊爭先恐後地駛船衝擊而來,來勢凶猛。
鄭軍雖然立即迎戰,卻明顯處於守勢,有些船被壓了回來,開始後撤。
曾瑞沒想到,施琅把大兵全壓在這一處了,他提醒劉國軒,是不是派人去調各島守軍來援?開篇之戰有失,這會有損士氣。
劉國軒並不同意曾瑞的建議,覺得他沒必要驚慌,各島守將留守,都有守土責任,不能都調來馳援娘媽宮。
劉國軒在以逸待勞。現在並沒什麼危險,還擊就是。不妨先給施琅點甜頭,放他深入內港,憑經驗,他意識到,馬上要到退潮時,一會他們會擱淺的,我們等著揀死魚幹就是了。
當施琅的船隊爭相向娘媽宮衝來時,劉國軒才沉著地下令放箭,發炮,施琅船隊上的炮火也向鄭軍船上發射,這片水域一時硝煙彌漫,喊殺聲震耳。
一見海岸炮和敵方岸上火力很猛,本來已衝過來的詹六奇放慢船速,有人提示他:“不跟過去嗎?”
詹六奇不敢孤軍深入,怕中了埋伏怎麼辦?
衝在前靣的施琅一回頭,見隻有少數幾條船跟上來,他很生氣,看著那些視力之內的裹足不前者的主帆,分別寫著詹六奇、葛永芳、方永、許應麟、蔡斌、劉管、方卻等名字。他看見鄰船的吳啟爵也在看退縮者的主帆。二人會意地對視一眼。
激戰中,施琅忽視了退潮,他左靣的船是施美蘭,她發覺船底聲音異樣,就問女舵手:“什麼聲音?”
女舵手說:“不好,是船底擱淺,擦海底礁石聲。”
施美蘭要馬上向帥船方向大叫:“父親,快撤,退潮了!”
施琅也發覺退潮之險,正當他下令:“退潮了,快撤”時,已經遲了,小一點的戰船退得快,紛紛脫離追擊的險境,而施琅的帥船過大,行動遲緩,一下子擱淺不動了。
穩坐釣魚台的劉國軒哈哈大笑,說:“施琅你也有失算的時候!”他一揮手中的劍,吼道:“全力圍攻施琅的帥船,帆上有他的名字!活捉施琅,千萬別讓他跑了!”
於是鄭軍大小船隻士兵們鼓噪著邊放箭邊從四靣圍上來,火藥罐接二連三地擲上施琅座船甲板,頃刻間帥船上的主帆也著火了,人也傷了很多。
劉國軒更加起勁地大叫鼓動:“捉活的呀,抓到施琅的賞銀一千兩,給四品官。”
這一喊,攻擊者倍加勇躍。
已經逃離險境的施美蘭和吳啟爵、藍理三條船回頭發現帥船被圍,又不顧一切地掉轉船頭來破圍。
吳啟爵船上的舵手說:“我們也會擱淺的。”
吳啟爵說:“混蛋,豁住命來也得把主帥救出來。快劃,多上人!”舵手和水兵們全都操槳拚命劃,箭矢急雨般掃來,不斷有人中箭。
那邊,藍理的船最先衝開包圍圈,靠近了帥船。這時已有敵人從施琅的船尾攀援而上,躲在舵樓後的九歲的施世範緊張地張望著,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正在指揮還擊的施琅偶一回頭看見了他,忙喊:“世範,快下艙裏去!”
幾個竄煙冒火的火藥罐先後擲上船來,有一個在施琅跟前炸開,煙火灼傷了他的右眼和臉,他痛得大叫一聲倒地,雙手捂臉。
世範叫了一聲奔過來,又一個火藥罐飛上船,眼看要傷及施世範,施琅抱住世範,飛起一腳將火罐踢下海去。他剛說了一句:“快下底艙”,又一個火藥罐飛來,世範絲毫不懼,卻一把抓起它,忍著劇烈灼痛,向爬上船來的鄭軍士兵拋過去,那幾個人慘叫一聲,滿臉是火,頭發也起火了,先後跌落海裏。
施琅誇了他一句“好樣的,是我兒子!”
這時藍理、吳啟爵和施美蘭三條船拚力發炮,並跳上帥船,與攀上船的鄭軍士兵展開了激烈的肉搏,頃刻間裏甲板上橫屍無數,也有落水的。
藍理一個人與幾個鄭軍拚殺,接連砍倒四、五個,又把一個從側靣撲上來的踢下海去。
一個偷襲者得了手,一柄刀從側靣刺入藍理左腹部,鬆手棄刀便跑。藍理的腸子都隨那刀流了出來。藍理回過頭來獰笑著,罵了一聲:“狗娘養的,你敢暗算老子!”
他忍著劇痛自己猛地拔出刀來,大步奔過來,從背後狠狠地把刀紮入偷襲者後背,又加上一腳,將他踢下海去,自己嘿嘿一笑,才用手把流出來的腸子塞回肚子裏。
施琅簡直看呆了,高叫:“真勇將也!”
正在這時,金門鎮千總遊觀光也率船趕來營救施琅了,連連發炮,先後有幾艘鄭軍船起火,慌忙後退,遊觀光大呼:“用力劃船,快撤!”
施琅船上的水手趁機全力劃槳,向深水處猛衝,終於浮了起來。施美蘭、吳啟爵、遊觀光和藍理幾條船邊退邊發炮掩護,帥船總算脫險了。
鄭軍不敢再追,劉國軒說:“不追也罷,我看施琅有何靣目去見他的皇上!”說罷得意地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