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炎武接過身後隨從遞上來的一疊聖旨和錦書,一卷卷地扔到桌上,一邊扔一邊說道:“年關之際,宣政院收到一大疊詔書,這是永曆帝的,這是紹武帝的,這是魯監國的,這是瑞昌王的,這是通城王的,這是瑞安王的……這些朱室的聖旨和錦書來自四麵八方,雖然沒有開卷,其的內容不用,也知其意,無一例外的要我們奉詔。”
所謂奉詔,就是奉其為主之意。如今同盟會聲勢浩大,同盟軍戰力卓絕,隻要奉迎其一個宗室為主,這個宗室自有坐擁天下的資本。所以,這些殘存的朱明宗室可是眼巴巴地盯著崇明,企盼得到同盟會的支持。
在參議廳,有資格坐在大廳圓桌上的,人數不過五人。除了高旭之外,其餘四人分別是高老頭、沈廷揚、顧炎武、閻應元。高老頭是海盜,對於朱明宗室向來沒有敬畏可言;顧炎武是科場上不得誌的落弟士,對於晚明的諸多積弊盡是滿腹的憤世嫉俗;閻應元是典吏出身,但算不上官,根本不入流,與草根無異;唯有沈廷揚做過崇禎和弘光兩朝的尚書,對於朱明宗室還有幾分想念,但是他當初奉立崇明義陽王時,那義陽王卻是爛泥扶不上牆,再加上這些殘明宗室個個不爭氣,而且他又上了高旭這個乘龍快婿的賊船,已經是身不由已,隻有眼睜睜瞧著顧炎武把這些昔日尊貴無上的聖旨像草芥一樣扔在桌上。
至於圓桌外圍的座椅上坐著各司各部的高層要員,在這個敏感的時候,大多數人都屏著呼吸,隻是望著圓桌上的一堆聖旨發愣。
高旭靜靜著望著眾人神色名異的表情。自從去年他縱容顧炎武的宣政司以憲曆紀元,同盟會自立的趨勢已是路人皆知。但在表麵上,這個新勢力團體還是披著隆武朝的外衣,盡管隆武朝廷已經滅亡了。
如今同盟會這個新勢力完全有自立自主的能力,是否還需要朱明這個殼資源,是時候下決心統一思想的時候了。如果披上朱明這個外殼,好處當然有,可以團結一些同情以及留戀明室的官紳,但同時要接收晚明官場上數之不盡的腐朽的流弊。這個腐朽的東西是高旭不願接受的,同盟會是寄托著他新政理念的新團體,他必須要讓它變得純粹,雖然做不到一塵不染,但必須向這個方向努力。
脾氣狄介的顧炎武是高旭新政理念最堅定的支持者。他第一次把這個棄明自立的敏感事件擺在明麵上。
這時,坐在外圍的閻爾梅突然起身,向首座的高旭拱手致禮一下,然後直視著顧炎武道:“顧理事,所謂名不正,則言不順,無論如何,我們總得擇其一而奉啊。”
顧炎武是直性,他心對這些朱明宗室已是極度鄙夷,頓時反駁閻爾梅道:“閻先生此言差矣,我們同盟會以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公義來號召天下,以《憲章》之名來治政天下,而非以朱氏一家一姓之私利,何來名不正言不順之說?!”
“再說,如今哪一位宗室親王,能當得起興大任?當初弘光初立時,就有立親立賢之說。福王登基為帝之後,隻知搜刮江南,醉生夢死,清軍南渡一來,他就棄城逃跑。潞王頗有賢名,最後如何?逃到杭州仍然獻城而降,苟且偷生。然後,唐王在福州稱帝,魯王在紹興監國,兩朝又是紛爭不斷。清軍入閩,唐王逃離福州,在汀州被俘而亡。而浙東明軍隻知爭權奪利,搶錢搶糧,清兵一渡錢塘江,又是一觸即潰……”
“隆武敗亡之後,桂王又在肇慶登基稱帝,朝號永曆。那知這桂王比以前的諸藩更是貪生怕死,一聞到清軍逼近贛州,便望風而逃。這使得流亡在廣東的隆武之弟續封唐王又趁機稱帝紹武。接著永曆和紹武兩朝為了續統虛名,大打出手,兵戎相見,貽笑天下!……至於流亡在江南各處的諸王,比如瑞昌王、通城王、瑞安王之類的,既談不上帝統之親近,也談不上興之賢能,無非是懷著覬覦大寶之心罷了。”
“何況前車之鑒就在眼前,當初沈大人在崇明城擁立義陽王如何?這義陽王朽木不可雕,當街強搶民女,品性惡劣之極……”
這顧炎武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那義陽王強搶民女,豈不就是當初差點讓他褻瀆了沈小姐——如今的高少夫人這個不堪回首的往事?在座的諸位哪個不知道這個事情。甚至那個義陽王流亡到浙江後暴斃的下場,傳說也是高沈兩家複仇的結果。
這顧炎武簡直是**裸的拉仇恨。
沈廷揚、高老頭這倆個大佬一聽到顧炎武提起這個義陽王,倆人的臉色頓時陰鬱之極。
高旭聽罷,隻是沉著臉盯著桌上的那一卷卷的聖旨和錦書。
顧炎武脾氣耿介,不通人情世故。但他身為宣政司的司理長,在會社內的資曆極高,而且他陳述的也是事實,沒有人指責他提出這個讓高沈兩家臉麵盡喪的往事。
廳內的氛圍凝重之極,人人瞧著高旭的臉色,說到底,同盟會奉不奉詔,奉誰的詔,最終的決定權在於高旭的身上。
眾人隻見高旭盯著桌上的幾卷聖旨和錦書瞧了一番,緩緩地起身,一卷卷地收起,抱入胸前,然後轉身,向廳堂的角落的壁爐走去,在眾人目瞪口呆的目光,把那數卷聖旨和錦書一股腦兒地扔在爐火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