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伊諾”信徒們反對的並非東方的傳統,人家首先警惕的是自己的現實——尤其二十世紀來甚囂塵上的物質主義和技術主義,這群童年氣質的中年人敏銳意識到:當實用理性過於膨脹,它所淹沒的會比創造的多得多。所以,他們要為自己的時代扶植起更茁壯的在野文化和精神另類來。
或許有人沉不住氣了:難道東方傳統中缺乏詩意嗎?春秋、魏晉、唐宋、晚明……不都飄逸著放浪士子的衣袂嗎?不錯,在漢語竹林裏,在染滿青苔的詩詞絕句裏,的確閃爍著“虛”和“狂”的影子,但細打量便發現:它們不僅稀稀拉拉,難以締結一部真正的時代風景,且這些放浪和疏狂多為文化散戶的精神夢遊,且散發著一縷酒氣和哀怨,大有遁世和流亡之感……這與西方那種群體性和現世性很強的價值棲息和生存麵貌上的“虛”——相距甚遠。或者說,東方的“虛”多是學問意象和修辭層麵的“虛”,缺的是社會屬性、公共價值和群體規模的“虛”,缺的是可操作可企及的“虛”——清醒的生命履踐意義上的“虛”——理想主義在社會平台上主動和公開演繹的“虛”。
這一點,我們可以拿孔孟門派和蘇格拉底及弟子——陶淵明、蘇東坡、孔尚仁、王國維與約翰·彌爾頓、羅素、雨果、左拉——董仲舒、王安石、張居正、曾國藩與托馬斯·莫爾、培根、潘恩、馬拉——朱熹、方孝孺、王陽明、顧炎武與孟德斯鳩、洛克、盧梭、伏爾泰們做比較……無論生命氣質、人文視界、信仰方式、入世方向和精神重心,皆判然有別。而且,更大的缺失還在於:即使有零星的“虛”出現,我們也很難去鼓吹和表彰它,在現實社會中,我們罕有放大和推演它的可能。
總之,在對“虛實”的理解、消受和履踐上,在對事物和行為之“用途”的價值評價上,東西文化傳統有著很大的分野和離異。
(2005年4月)
東西方文化下的資產觀——慈善文化漫談之一
決不是理解了才能信仰,而是信仰了才能理解。
——托馬斯·阿奎那
當代西方的慈善文化
據了解,許多財產逾億的美國家庭,決意讓後人繼承的遺產比例不過10%。美國《商業周刊》披露,微軟創始人比爾·蓋茨公開表示,留給後嗣的財產將不超過百分之一。而其現有的慈善捐款已高達235億美元,以其夫婦姓氏注冊的“比爾與梅林達·蓋茨基金會”,主要致力於現代醫學疫苗的接種,據《波士頓環球報》報道,為援助落後國家的疾病防治,該基金會僅2000年就捐出60多筆款項,達14億4千萬美元,已超過了美國政府的同類捐助總額。
近些年,美國高科技產業造就了大批年輕富翁,與前輩慈善家一樣,他們密切關注教育、醫療、文化等公益事業。尤其信息技術領域的新貴們,在慈善排名榜上一直領先:蓋茨夫婦居首,英特爾創始人戈登·摩爾夫婦居次,戴爾電腦的麥克爾·戴爾夫婦第七,MS的共同創始人保羅·艾倫第九……之所以如此,除了信息產業的高收益外,更與他們的現代價值觀及其在世界潮流中的榮譽地位有關。榮譽心理和榜樣文化的激勵,使得他們在義務承擔上也展開了一場偉大競爭……近十年來,美國慈善機構受贈的遺產額年均遞增15%,僅2000年即達120億美元。影視明星邁克爾?道格拉斯夫婦在兒子的命名洗禮上,送出了一件特殊禮物:一份十萬美元的小慈善基金。一位富人說過:“永遠不要在孩子麵前露出一種從不為錢發愁的態度……這些錢是你的,可同時也是世界的。”
按《資本論》的眼光,這確乎不可思議。因為在我們的價值係統和階級語境中,資本家乃“唯利是圖”的代名詞,一個高度私有化的社會,亦必人性險惡、爾虞我詐、道德墮落……相信乍初,大部分同胞都會忍不住懷疑蓋茨們的動機,曾讀到這樣一則來自同胞的揣度:“對大多數慈善家來說,其善舉也是利己行為。他們清楚,隻有受過良好教育、身體健康的國民,才會去購買電腦軟件和手機之類,隻有社會收入的集體增長才能帶動公司利潤的增長。”但即便如此,於我這樣一個對資本持有“滴著血和肮髒東西”之牢固印象的人來說,也委實被深深震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