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龔橙與魏源(1 / 2)

可以說,我在編校《魏源全集》之前,對龔、魏世交不甚了解,對龔自珍的兒子龔橙更沒有一個好印象。這主要是因為自晚清以來,稗傳野史中有關龔橙的傳聞,大多集中在他的狂誕和傳奇事跡,如是否導引英法聯軍焚燒圓明園,以及是否曾“擊木主”詆毀其父龔自珍之文等等,而很少見到有關他的學問文章之類的報道,似乎學界對龔橙一直沒有一個較全麵而公正的評價。隨著對魏源著作及其著述活動的逐步深入調查了解,漸漸發現龔橙與魏源的關係相當密切。龔橙不僅如其父與魏源一樣通經、研史,而且還治小學、精校勘,治金石碑刻,精通域外語文,兼容並包,學問相當廣博淵深,因而頗受鹹同學人郭嵩燾、趙烈文、譚獻、王韜等人的推崇。

2002年,台灣學者車行健出版《詩本義析論——以歐陽修與龔橙詩義論述為中心》一書,不僅對龔橙所著《詩本誼》之《詩》義觀及其對《詩》本義的實踐做了深入探討,而且還專設一章介紹了龔橙的著述與學術,並將這一章在“國學論壇”網刊出,使人們比較清楚地看到了龔橙這位學人的形象,使我更堅信了梁啟超在《飲冰室文集》中對龔橙傳說問題的“或曰”,《文集》之四十四(下)跋《龔孝拱書橫額》雲:“孝拱為定庵子,圓明園之役,有間諜嫌疑,久為士林唾罵。或曰並無其事,孝拱嚐學英語,以此蒙謗耳。”

龔橙,字孝拱,號昌匏,後易名公襄,生於清嘉慶二十二年(1817),卒於光緒四年冬(1878),年六十二。自曾祖父匏伯先生(諱敬身)中乾隆己醜進士,即“以科目起家,簪纓文史,稱浙右族”。其祖父龔守正,是乾、嘉時期學術大師段玉裁的女婿,“從茂堂先生受小學訓詁,以經學課子弟”,為學本大家。龔橙雖未能親炙於段玉裁,但卻曾受教於段氏弟子陳奐。陳奐以治《毛詩》名家,對龔橙治《詩經》就有較大的影響。其父龔自珍對龔橙的教誨更為直接,他的《己亥雜詩》中就載有指導其子龔橙治學做人的四首詩。

其中一首詩曰:

艱危門戶要人持,孝出貧家諺有之;葆爾心光淳悶在,皇天竺胙總無私。雖然大器晚年成,卓犖全憑弱冠爭;多識前言蓄其德,莫拋心力貿才名。圖籍移從肺腑家,而翁學本段金沙;丹黃字字皆珍重,為裹青氈載一車。

詩中龔自珍勉勵龔橙“多識前言蓄其德”、努力肩負樸學及學本段氏的告誡,字字珍重,幾乎與當年段玉裁勉勵龔自珍“多識蓄德,努力為名儒、為名臣,勿願為名士”的話完全相似。龔橙受這樣的家學熏陶,雖然在仕途上未能實現他父親的期望,但在學術上畢竟打下了深厚的經學、小學功底。

對此,與龔橙相知甚深的王韜還從另一個方麵說出了龔橙學問淵博的緣由。他在鹹豐十年二月三日的日記中說:“孝拱為暗齋方伯之孫,定庵先生之子,世族嬋嫣,家門鼎盛,藏書極富,甲於江浙,多四庫中未收之書,士大夫家未見之本。孝拱少時得沉酣其中,每有秘事,篝燈抄錄,別為一本。以故孝拱於學無不窺,胸中淵博無際。”

龔橙比魏源小二十三歲,生於其祖父龔守正上海觀察署中,後隨其父宦遊四方,居京師最久。其父龔自珍是嘉慶二十四年(1819)春二月首次參加北京恩科會試與魏源初相識的。他那次考試未中,於是留京師,開始從禮部劉逢祿受《公羊春秋》。魏源雖比龔自珍小兩歲,但早在嘉慶十九年就已師從劉逢祿。兩人在劉逢祿處雖初次見麵,卻一見如故,並從此傾心相交,綿延數代。龔自珍於道光元年筮仕到內閣中書後,即在北京供職。那時的北京龔府,名流碩彥接跡來遊,魏源更是長住客。據隨父居京的龔橙回憶說:“曩在京師,非客不樂,廚人皆精選絕者,故龔家食品無不豔絕墨林。”他還清楚地記得,“道光己醜,大人官京師,寓上斜街,魏先生館藏花廳左之宦,長夏箋詩一編,日仄不息”,以成《詩比興箋》初稿的情景。

道光己醜即道光九年,那年龔橙十二歲。不意他這則寫在《詩比興箋》刻本書衣上親見魏先生館他家“長夏箋詩”的跋語,後來正成了澄清《詩比興箋》作者歸屬問題的一個佐證。因為這一跋語所言道光九年魏源箋詩的事實,一方麵說明《詩比興箋》確係魏源所作,全與該書署名者陳沆無涉(陳沆已於道光六年去世);一方麵正好與道光十年吳清鵬《簡魏默深源孝廉》詩之注文“時默深取漢魏以來詩,作《詩微》一卷,乞餘校定”之事前後相符契,從而佐證了李湖先生關於“《詩微》當即《詩比興箋》初稿,而非《詩古微》”的說法,也為我們編《魏源全集》時補收《詩比興箋》一書增加了事實依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