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1 / 3)

夜闌人靜,萬籟俱寂,除了風吹枝葉發出的沙沙聲響,以及偶爾的鴟梟夜啼,這座闃靜的院落仿佛被世人遺棄。

雖然早過了該安歇的時辰,但院子裏的人卻負手站在秋涼的夜風裏,仰頭獨對新月如鉤。

屋簷下燈籠的微光為他拉出長長的黯淡身影,秋風蕭疏中長憶佳人,頗有幾分淒涼況味。

“既然來了,又何必躲躲藏藏?”

殷振陽心中暗歎,他終究必須與穀冰盈麵對麵把話說清楚。

圓月洞門外,應聲轉入一個嬌柔的身影。

或許是想製造我見猶憐的氣質,她穿得有點單薄,風一緊,固然衣袂飄飄,身子卻也不免輕顫。

“我以為,你根本不想見我,不想再與我說話了!”

穀冰盈說得哀惋淒楚,任是鐵石心腸的人也要為之動容。這楚楚可憐的嬌態曾讓他心疼不已,隻是現在他已無動於衷。

穀冰盈步伐細碎,翩翩來到他身邊站定,他卻有意地踱開幾步,再度拉開彼此的距離。

“你讓我覺得自己很不潔,不配站在你身邊。”

她對殷振陽亦有一定程度的理解,知道製造他的虧欠感和罪惡感,是令他自動讓步的不二法門。

如果不是早知道她曾經毒辣地加害師妹,殷振陽還真會心軟。隻是想到她與師妹素昧平生,而他也已承諾將會解除與師妹的婚約,她卻非要將師妹逼上死路……心念及此,他對穀冰盈竟生不出半點憐惜之心。

“你做過什麼,你自己清楚。”

穀冰盈終究是他曾經付出感情的女人,他實在不願當麵指責她,盡管她做的錯事太離譜,一劍殺了她都屬寬柔。

“我不清楚!”殷振陽的冷漠讓穀冰盈的聲音高了起來。“我不清楚你為什麼突然對我好冷漠,也不清楚我到底做錯什麼。振陽,就算你心裏多了鍾姑娘,求你至少對我公平一點。”

殷振陽歎了口氣。他的心裏確實多了師妹,隻是在師妹進駐之前,他的心早已遠離她。

他的歎息讓穀冰盈誤會了,她以為自己已經成功地引起他的內疚,稍停之後繼續道:

“我知道你再也放不下鍾姑娘,她曾為你尋死過一回,我們不能再殺她第二次,但你怎麼忍心這樣對我?”她的聲音微帶哽咽。“也許月老的姻緣線將我們三人係在一起,我們終究必須分享一個丈夫……”

一滴珠淚無聲無息地滑過腮邊,她柔聲道:

“我不願令你為難,如果鍾姑娘與我一樣心疼你,我們一定可以好好相處的。”

穀冰盈雖然口頭上大方,心中的一番計較卻是深沉。殷振陽現在心裏的人想必隻有鍾采蘋,那麼目前最重要的,就是讓他把心分一半到她身上,等鍾采蘋遇襲身亡之後,還怕他不全心全意地對待她嗎?

殷振陽沉默著,不禁想起當初他上石家退婚的情景。

當日師妹豐神豔照,顧盼間自負傲然,沒有半點乞憐示弱,卻更令人心疼她的堅強;眼前的穀冰盈卻是精心算計,要讓人同情她、可憐她。他不自覺地搖搖頭,她們二人的差異太大,而他無疑是偏向師妹的。

沉思間,穀冰盈已來到他身邊,想要靠進他懷裏。殷振陽則再度退開,又歎了口氣。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你若不派人去長沙散布流言毀謗師妹的名節,她不會投崖自盡,也許你我也早已成婚……”

穀冰盈心頭一凜。他知道?他什麼時候知道的?因為他知道了這件事,所以才冷落她的嗎?

定了定神,她決定裝傻是最好的策略,反正她一推六二五,抵死不認,他也不能硬把帽子扣在她頭上。

“你在說什麼?為什麼我一句也聽不懂?”

殷振陽失望地道:“沒有十足的把握,我會當麵這樣指責你嗎?當初師妹的回信,除了我就隻有你看過,也隻有你我知道師妹同意有條件解除婚約,怎麼這麼好巧不巧,偏在這時傳出毀謗師妹的流言?”

“我真的不知道……”

“苓兒派人去長沙調查過了,即使經常進出石府的人,都不知道石家還住了一位表小姐。消息來源雖然不清楚,但可以肯定不是從石家傳出來的,顯然是有外地人存心放話逼死師妹。”

“這又與我有什麼相關?我……”

殷振陽歎道:“隻有你有動機要她死,不是嗎?”

“你既認定是我所為,我再多說也是枉然!”

殷振陽一陣苦笑。“是或不是,我們很快就會知道了!”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殷振陽定定看著她,搖搖頭道:“女人真的是很奇怪,一旦起了殺機,就絕不容對方不死。一次殺不成,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

穀冰盈身子微震。她確實派人狙殺鍾采蘋……突然心裏一陣慌亂,強烈的不安攫住了她,她不再辯解,反而掉頭離開。

目送她的背影,殷振陽的臉色陰晴不定,良久才喃喃自語道:“我真心希望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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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沉。

秋蟲唧唧,涼風徐徐,應該是挺好睡的天氣,卻有人在榻上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

綠竹單手撐起身子。盡管屋裏一片黑暗,舉目不見一物,但她仍可以清楚聽見紗帳裏傳出鼻息均勻,床上的人兒正沉沉安眠。

頹然躺回榻上,她隻是睜著眼,想著日間發生的一切。

雖然穀冰盈的丫頭說鍾采蘋名聲可議,但她卻傾向相信她家小姐殷雪苓的說法——有人故意要破壞鍾采蘋的名節。除了她本身的氣質,另一個理由是鍾采蘋不太愛說話,不愛說話,又怎麼去勾搭男人?

當然這也可能是她故作矜持,但是裝模作樣總有限度,一整天裏,就算加上在馬車裏的短暫交談,從鍾采蘋嘴裏吐出的字眼恐怕也不會超過一百個,這樣的惜字如金必定是本性使然,裝不來的。

再者,鍾采蘋似乎很不喜歡別人碰觸她,有時叫她想拍個肩什麼的,都總是讓她避了開去。她不僅與男人保持距離,即使同是女人,她也不肯讓她太過接近,這種個性怎麼招蜂引蝶?

綜合各種跡象來推論,綠竹認為鍾采蘋必是無辜的。

但愈確定她的無辜,綠竹就愈擔心。如果真的有人存心逼死她,現在要出手狙殺她也不值得意外。

可是……綠竹在心中大歎,她都快煩死了,結果當事人卻睡得好好的,這是哪門子道理?

正氣悶著,卻覺屋外似有異聲,綠竹警覺地坐起身來,躡手躡腳地下榻,伏在窗邊偷看。

隻見外麵伸手不見五指,除了蟲鳴風響,哪有半點人聲?綠竹鬆了口氣。她一定是太煩惱了,才會自己嚇自己。

正打算回榻上歇著,哪知一轉過身,背後卻不知何時多了一道黑影,她嚇得差點失聲尖叫,隻是對方眼明手快地緊緊搗住她的嘴,壓低聲音道:“綠竹,是我,別出聲,外麵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