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金皇城去往瓦礫村的狹窄山道上,依依稀稀聽到一陣曲聲,說是曲子,倒更像是念白——這是哭棺調。
隻不過這哭棺調在旁人聽來,著實敷衍了一點。好在山道人跡罕至,沒有什麼旁人。
不一會兒就有幾個大漢扛著個半大不小的棺材一前一後地走來,被棺材擋著的一側跟著個哭棺人,調聲就是他的嘴裏傳出來的,說是調兒都算誇了,簡直沒一個音在調上。可抵不住效果出奇得好,大漢聽了都想哭。
太難聽了……
正直午時,天氣炎熱。大漢光著膀子,將黑袍係在腰上。唯獨哭棺人囫圇裹著一身麻布,從頭到腳捂得嚴嚴實實,不怕熱似的,粗製布料將眼睛都遮住個大半,隻露出半個下巴尖,被太陽曬得發紅。他個子很高,竹竿般瘦。
“從這個方向下山,再有幾裏路就是瓦礫村,”前頭抬棺的大漢說,“按道理這口棺材應該運到冒野入土,但昨個棺木浸了雨,又挨了雷劈,屍體留不久了,就近埋了吧。”喵喵尒説
“這裏頭裝的是什麼人?”哭棺的從麻衣中抬起半張臉問,不唱曲的時候,嗓音倒十分清亮。
“接活兒都不問來路?前幾日滿金鬧得沸沸揚揚,滿金皇室當眾賜死了個權貴,就是棺材裏頭躺著的這位。”後頭的大漢接茬。
哭棺人半懂不懂地點頭,想問聲這權貴怎麼葬得如此潦草,但覺得這話對死者有點不敬,最終還是選擇閉嘴不再說話。
這個天著實太熱,多說一句話全身上下都在冒煙,幾個人最後全都識相地閉了嘴,腳步憑本能地跟著道路往山下走。
一出林子,便是一大片波光粼粼的沙礫灘。陽光像條蛇鞭子往這幫人身上笞,哭棺的仰頭眼睛被陽光刺,低頭眼睛被反光的砂礫刺,怎麼樣都難受,臉也跟著曬得通紅,隻能堪堪舉著懷裏的麻布包裹抵擋。
他懷裏的這個麻布包裹裏頭是一把劍,先前給死人做喪事的時候在地上見到,趁亂被一位老道拾起,隻是不知為何後來又丟棄了,輾轉了幾圈還是落到他的手裏。這劍非常沉重,上麵的雕工也十分細密,他雖不識此劍,但憑本能覺得這劍年代久遠,應該是把好劍。
倒是有緣。如果可以的話,拿回去做點裝飾也是好的。哭棺心裏思忖著。
這片沙礫灘就是白龍川,川如其名,水湍急如龍,白沫如飛。而大漢口中的瓦礫村,就在白龍川的正北方向。
哭棺的抬頭望去,正北方向不遠處橫亙著兩座大山,兩座大山相當擁擠,眼拙的人或許會將它們視為“連體山”。看來瓦礫村,就在這兩座山的後頭了。
三人來到山腳,這才發現兩座“連體山”當中竟然還留有一絲縫隙,形成一個天然甬道,留給行人走動。縫隙前邊豎著一塊長滿青苔的巨石,上麵歪七八扭書寫——“鬼低頭”。
哭棺人試著往縫隙裏瞧了兩眼,裏頭崎崎嶇嶇的,一片黑。鬼低不低頭他不知道,反正如果是他進去,一定得彎腰低頭的。
若要去瓦礫村,很明顯這是唯一的近路。但是就這樣狹窄的山縫,人都不能敞開來走,更別說還帶著一副棺材了。正琢磨著該不該先把棺材板拆了再帶進去,哭棺人剛回頭,就看見了生猛的一幕。
不,是驚悚的一幕。
棺材板不知何時被人掀開,一個身穿翠綠色布料身材魁梧的陌生男子正安靜地將一地被肢解的屍首往棺材裏放,動作有條不紊,就像是在往缸裏碼臘月裏要醃製的白菜。
男子側顏的線條堅毅,氣場有些強。他的腰間係著一把刀鞘,裏麵沒有刀劍。
哭棺人盯著那兩顆剛才還跟他說話的鮮血淋漓冒熱氣的人頭被男子淩空拋了兩下才肯放進棺材裏,忍不住發出歇斯底裏的叫聲。那聲音,鴿子下蛋似的。
翠綠色布料在他的叫聲中回過頭,似乎想要開口說句話,但無奈死得有點久了,喉嚨沒有碰過水,有點失靈。好不容易等人叫夠了,才恢複說話功能。
嗓音有點沙啞,但總歸能用。翠綠布料朝哭棺的擺了個暫停的手勢,道:“我不殺你,你別叫了。”
哭棺的立馬閉嘴。懷裏的刀劍不合時宜地“啪嗒”一下落在地上。
翠綠布料眼睛往地上一瞥,那把劍仿佛通了人性似的,爭鳴呼嘯著掙脫開麻布,收入翠綠布料腰間的半截刀鞘中。
“感謝你替我拾劍。”翠綠布料一身猙獰的血汙還能不失禮節地向哭棺的道謝,說話間手絲毫不空,利索地將身上綠瞎眼的壽衣脫下來扔進棺材裏,隨手拾起兩個屍首留下的幹淨衣物,囫圇在身上裹了幾圈,係緊。
哭棺的眼睜睜地見他一身清爽地換完衣服,將棺材板闔上,一腳踢到草堆裏麵。
哭棺的說:“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