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白章說:“這不是沒有辦法的辦法,死馬當活馬醫!”
張大仙很快請來了,他長發披肩,臥蠶眉丹鳳眼,顴骨突起下巴尖瘦,真還給人一種神風仙骨的感覺,看其模樣也確實超過了他的先人。他問了一些有關情況,然後口中唸唸有詞,掐指捏算一番,轉動一陣羅盤,說:“大少爺現在東北方向。”
蔣白章對這裏的妙算不滿意,說:“東北方向這麼大,到底在哪個省哪個縣?”
張大仙研究的是神仙道法,卻毫無地理知識,雖知有省府縣之行政劃分,恐怕除了陽湖省慶州府柳林縣及鄰近的幾個縣外,便一無所知了。然而他還是煞有介事的掐指神算了一番說:“蔣老爺,大少爺在哪個省哪個縣,此乃天機不可泄露,隻要老爺朝東北方向尋去,沿途明察暗訪,定能找到大少爺。”
蔣白章勃然大怒,罵了起來:“一派胡言,你以為我家失竊了,走失了小狗小貓,沿途去明察暗訪;我是要知道,我家老大的具體地址!什麼卵張大仙,完全是個張大騙,還不快滾!”說著扔了幾枚銅錢。張大仙被蔣白章痛罵了一頓,自覺無臉在柳林縣城呆下去,不久便舉家搬走,不知去向。
不怪蔣白章生氣動怒,張大仙的這套把戲也實在玩得太低劣太沒水平了。原來在民間,某家丟失了什麼物件,豬狗牛羊之類的家禽家畜,還有不曾記事的小孩,便請來算命先生道士巫婆掐指妙算,然後按照算命先生道士巫婆所指示的方向沿途尋找,範圍也隻在方圓十裏之內。別說還真找到的,這純屬巧合;找不到的居多,他們不怪算的不準,隻怪失竊物件被某人給藏起來,不肯交出來。於是指桑罵槐地罵開了,被罵者也不敢應聲,人家沒指名道姓,你一應聲就等於承認了,隻好默默承受著。失主見藏匿者被罵得哼都不敢哼一聲,心理上得到極大滿足,便偃旗息鼓凱旋而歸。你想用這種把戲來糊弄蔣白章,他能不生氣動怒嗎?
此時蔣明仁在膠東半島,被解放軍的華東野戰軍牢牢牽製著,進不得退不得,就是他能收到蔣白章的電報也趕不回來。
吃飯時,蔣明智回來了,複興中學就在西門嶺的西麓,翻過西門嶺就到了,很近,蔣明智早去晚歸,吃住穿用全賴在家裏。
蔣白章說:“老四,從明日起,你到左鄰右舍去拜訪拜訪,請他們聯名上書,把你二哥保出來。”
不知道蔣明仁在哪裏,自然也就叫不回來。自己出麵保,王秉成又不買帳,蔣白章就想到了左鄰右舍,都是有錢人,不是我蔣白章,你們的房子早被王秉成給拆了,人要知恩圖報,現在我蔣白章遇到難處,你們總不能袖手旁觀,也應搭把手出點力吧。這件事親自出麵,蔣白章覺得太看重了左鄰右舍,有失自己的體麵,張萬林出麵,他又是外姓人,顯得不夠慎重,隻有蔣明智出麵最好。
蔣明智說:“我要上課,哪有時間。”
蔣白章說:“是你上課要緊,還是你二哥的性命要緊?”
蔣明智和他幾個哥哥的關係都不好,他從小就養成的自私狹隘的秉性,哪管什麼手足之情,他說,“這又不是什麼好事,要我去求人家,我不去。”
蔣白章真想扇蔣明智幾耳光,但想到還要他做事,便忍住了,說:“你去得去,不去也得去!學校裏請幾天假,我是校董,這點事我作得了主。”
蔣明智不作聲了,可他第二天根本沒到各家去遊說,徑直去了學校。沒奈何,蔣白章隻好放下架子,親自上門去求情。他不曾想到,這些受過蔣家恩惠的鄰居們,一聽說是共產黨,頭擺得像撥浪鼓似的,哪敢聯名上書信,蔣白章失望地從一家又一家走出來,罵了一句:“忘恩負義的東西!”
看來沒有什麼辦法了,蔣白章心裏涼了一截,怪隻怪蔣明義,你怎麼成了共產黨呢?害了自己又連累家人!
武漢地區是中國中部的一個重要地區,這裏水陸交通便利,經濟發達,人口密集,是封建統治的一個重鎮,也是外國資本主義勢力入侵較早的地方,民族矛盾和階級矛盾都比較尖銳。蔣明義在武大就讀的第二年,他從柳林返回學校,客船進入武漢水域時,掛著外國旗幟的輪船在江麵上橫衝直撞,船頭衝擊起的波浪,把中國的小木船掀得搖擺不定,船上的人伏倒在船上,死死地抓住船板,驚恐不已;外輪甲板上紅頭發藍眼睛的外國船員,卻樂得手舞足蹈哈哈大笑。蔣明義感到無比心痛,國家如此貧弱,政府如此無能,人民也跟著受辱,他在心裏默默地呼喊,我們的國家要到哪一天才能強大起來?讓百姓不再受外國人的欺辱。
客船到達武昌碼頭,棄船登岸;這是一個人貨兩用碼頭,踏著長長的碼頭石階上岸的除旅客外,還有擔著煤炭的挑夫,他們箢箕裏的煤炭堆得高高的,就像是挑著兩座小山在吃力地攀登。因為挑得太滿,隨著擔子的顫悠,從箢箕裏不時有些煤屑滾落下來。每個挑夫的身後,都跟著一個小孩,他們手拿簸箕掃帚,把滾落下來的煤屑掃進簸箕裏,他們也像挑夫一樣,渾身都是黑黝黝的。
武漢是個平原地區,燃料奇缺,水運來的煤炭大多是外國紗廠采購來的;貧苦百姓根本買不起煤炭,隻有采取這種類似乞討的方式,獲得一點點燒鍋之物。突然他看到了令他一生都難忘的一幕,一個小孩伸手從挑夫的箢箕裏抓落一把煤,還不等他把煤掃進簸箕裏,一個監工就奔到跟前,舉起鞭子狠狠地抽打下去,小孩當即倒地哇哇大哭,監工還奪過小孩的簸箕掃帚,遠遠地扔到河灘上。蔣明義覺得這鞭子是打在自己的身上,他憤怒了,可望著凶神惡煞的監工,他又能做什麼呢?他走過去扶起小孩,把幾塊銅板放在那黑乎乎的小手上,含著淚快步地離開了碼頭。
武漢是辛亥革命的首義區,也是國民革命運動的中心,中國共產黨早期活動的主要地區。經過革命鬥爭的洗禮,群眾基礎較好,共產黨在社會上有一定的影響,地下工作也比較活躍。民族的恥辱和人民的苦難,徹底改變了這位有正義感的青年的信仰,在讀大學的最後一年,蔣明義加入了中國共產黨,在黨旗下莊嚴宣誓,為共產主義事業奮鬥終身。大學畢業後,留校任教,一邊從事地下工作,很少回柳林,寒暑假隻身回家幾次,蔣白章雖然抱怨兒子沒有履行當時答應的條件,但既成的事實又無法改變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