量你們這些毛神,有何法力,敢放出浪言,
不要走,請吃老孫一棒。
——吳承恩.《西遊記》第5回
在柳林流傳這麼一句話:白露白露,清倉收租。意思是說白露過後,天氣漸漸轉涼,莊稼一天天成熟,秋收也將來臨,地主們得清理好倉庫,做好收租的準備。
這天,蔣白章與張萬林坐在堂屋的八仙桌邊,商議著清理倉庫的事。蔣家的田產多,用良田萬畝來形容一點也不過分,收的租穀自然多,東正街米店的倉庫和槑園後院的倉庫恐怕還裝不下,還得另辟儲糧之地。
蔣明智手執一張從牆上揭下來的布告進來,說:“爹,有人把布告貼到我家大門上來了。”
蔣白章一聽很不高興,大門是自家的地盤,不經本人允許,是不許在上麵亂寫亂畫張貼告示的。他說:“誰人這麼大膽?”
蔣明智說:“是王秉成。”
王秉成是縣長,抗戰勝利後不久,由省政府直接任命到柳林縣當縣長的,上任時還帶了一班人馬,足見來頭不小。他到任的第二天,縣政府在達生館為他舉行歡迎盛宴,蔣白章作為縣參儀員出席作陪,見過王秉成,四十歲左右,油頭粉麵一臉傲氣,給蔣白章留下了一個不好的印象。人家是縣長是柳林縣的父母官,不高興也隻好作罷。問:“布告上說的什麼?”
蔣明智說:“王秉成要拆屋了。”
蔣白章連忙拿過布告,布告的內容是,縣政府決定年底前修通慶柳公路,車站設在城南村,為使汽車能進入縣衙,南正街和北正街兩邊的房屋都要後退六尺,並限令在一個月內自行拆除完畢,違令者由縣政府強行拆除,後麵是五個大字:“縣長王秉成”。
蔣白章默算了一下,後退六尺對槑園的影響並不大,隻是門樓得折了,前院的地坪小了一些;可是槑園的尺草寸地都是祖上代代傳下來的,就這麼輕易讓別人占去,誰也不能接受。再說這麼大的事也不征求一下參事室的意見,就這麼獨斷專行一手遮天,你板凳都沒坐熱,就如此發號施令,也太不把柳林人放在眼裏,太不把我蔣白章放在眼裏了。本來蔣白章對王秉成就沒有好感,此時又多了一份惡感,我不怕你有來頭,強龍還壓不過地頭蛇,拆我槑園的圍牆,休想。
蔣白章剛打定主意,就進來了一大幫人,他們都是南正街的住戶,都是些有錢人,他們做夢也沒想到,祖上留下的房子要拆,他們不比槑園,槑園拆的是圍牆,他們要拆的是房屋,後退六尺,房子拆了一半,那一半也沒用了,整個房屋都給毀了,誰也不會同意,可又不敢跟縣長作對,於是紛紛來找蔣白章,你蔣白章是縣裏有頭有臉的人物,你槑園也在拆除的範圍內,同病相憐。他們參差不齊的叫嚷著,蔣老爺,你得給我們做主。
有了這麼多的同盟者,蔣白章的信心更足了,他要大家安靜下來,共商良策。蔣家的堂屋成了拆遷戶的議事廳,大夥一致同意,決不拆房,寸土不讓;先禮後兵,與王秉成對抗到底。他們敢與縣長對抗,當然是寄希望於蔣白章,蔣白章也義不容辭地擔當了這份責任。
修通慶柳公路是省府的決定。柳林縣有一座楊家山銅礦,離城有百十裏,規模不算小,每日產銅有三四噸,銅是重要的戰略物質,子彈殼就是用銅做的。楊家山每日銅產量可以做數萬發子彈。抗戰勝利前夕,蔣介石就在積極布置內戰,抗戰一勝利,國民政府就強行從礦主手中接管了楊家山銅礦,由省府派人直接監督生產,由柳林縣負責治安保衛。
本來,楊家山生產的銅錠,由挑夫挑到大碼頭裝船運走,可水運的速度慢,半途中還要轉為陸運,很不安全,容易被偷竊或搶劫,於是省府決定修建慶柳公路,銅錠先挑到柳林縣衙裝上汽車,直接運往兵工廠。
第二天,蔣白章柱著文明棍來到縣衙,要見縣長。王秉成知道蔣白章的特殊身份,便在公堂後麵的書房裏,很客氣地接待了蔣白章。寒喧過後,王秉成明知故問:“蔣老爺,今來寒舍 ,不知有何指教?”
蔣白章說:“豈敢,豈敢,無事不登三寶殿,指教談不上,隻是代表南正街的一些戶主提出一點小小的請求,望縣長大人采納。”說著從口袋裏拿出一封書信,遞交給王秉成。
王秉成早就知道蔣白章此番來的目的,根本不用看書信的內容,但為了給蔣白章一個麵子,還是裝模做樣地看了一遍。這是一封聯名書信,要求不拓寬南正街的街道,沒說理由,建議把車站設在西門嶺下,再從西門嶺修一條公路到縣衙的後麵,這樣可以少占農田不拆屋。
這封書信有其合理的部分,就是少占農田不拆屋。也有不科學的地方,就是繞了道。王秉成根本不去考慮合理不合理,科學不科學,他考慮的是,書信上的建議損害了他的利益。
為修慶柳公路,省府撥了一筆錢給柳林縣,用現在的話說是專項資金專款專用,王秉成主持修慶柳公路,也就實際控製了這筆資金。俗話說得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當官的靠的是貪汙受賄。王秉成打定主意要從這筆資金中摳出一部分納入私囊。其方法很簡單,動工時多占少補,結算時少補多報,也就是說每多占一畝田,多拆一棟房屋, 王秉成的口袋裏就多幾兩銀子,你要他少占農田不拆屋,豈不斷了他的財路,這比挖他的祖墳還難受,他能同意?
“蔣老爺,公路的路線是上頭勘定的,卑職不敢擅自改動。”王秉成一口官腔,表示他是盡責守職的縣太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