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艱難西行(1 / 3)

敢問路在何方,就在腳下。

——電視連續劇《西遊記》主題歌

車子很快地駛入渝陵中學,這原本是一所初級中學,因不可抗拒因素,人們進行西遷,重慶人口陡然增加,讀書的人也急增,渝陵中學的高中部也應運而生,擴充為完全中學,但學校的規模和設施並未改善,所以特別擁擠。困難當頭,當局顧不上教育,好在今天師生都去參加慶祝活動,校園裏顯得少有的安靜。

蔣明禮帶領蔣明仁一行來到教工宿舍樓前,蔣明仁要隨從在外等候,自己跟蔣明禮走進了門洞。這是一幢二層的磚木結構的房屋,中間是一條過道,兩邊是教師住房,盡管屋內家具簡陋,但留給人的活動空間還是十分狹小。好在外麵的過道較寬,每家的爐灶餐具都擺放在過道裏,每到做飯時刻,過道裏人頭攢動,演奏出氣勢宏大的鍋碗瓢勺交響曲。

蔣明禮的家在二樓,黃喬陽因要照看二歲的女兒蔣文姝,沒有進城參加慶祝活動,這時正跟女兒拍著巴掌,唱著“劈劈啪”。

蔣明禮說:“喬陽,你看誰來了。”

黃喬陽扭頭一看,驚喜地說:“大哥,是你。”

蔣明仁笑了笑,走進屋內,說:“我現在該叫你弟妹了,連我也沒有想到會在重慶見到你們。”

黃喬陽連忙起身讓座,蔣明仁看了看屋內,一床一桌幾條學生凳,實在沒有他坐的地方,便站著說:“這是小侄女了。”

黃喬陽抱起蔣文姝,說:“乖寶,叫大伯。”

蔣明仁見小文姝紅潤的臉蛋,明亮的眼睛,小巧的嘴唇,還有一頭金黃色的卷發,十分可愛,便伸出雙手要抱,說:“來,大伯抱抱。”

蔣文姝倒不認生,望著蔣明仁笑嘻嘻地伸出雙手,向蔣明仁撲過來,待蔣明仁剛要抱時,她突然轉過身子,摟著母親的脖子,奶聲奶氣地說:“不抱,不抱。”

蔣明仁強行抱了過來;蔣文姝也乖巧,讓蔣明仁抱著。蔣明仁說:“弟妹,小侄女像個洋娃娃。”

黃喬陽笑了,蔣文姝像個漂亮的洋娃娃,人見人愛,最高興的當然是母親了。

蔣明禮為蔣明仁斟了一杯茶,對黃喬陽使了個眼色,黃喬陽會意,與蔣明禮走到過道上。

蔣明禮問:“家裏還有多少錢?”

黃喬陽知道蔣明禮的意思,說:“不多了,怕要借一點才行。”

蔣明禮說我去借,這時蔣明仁抱著蔣文姝出現在門口,說:“你們倆在嘀咕什麼。”

蔣明禮說:“我們在商量買些什麼菜,中午一起吃頓飯。”

蔣明仁說:“我看算了吧,我還帶了好幾個人,你們招待得過來嗎?還是跟我去。”

蔣明禮說:“你那裏不方便。”

蔣明仁說:“找個方便的地方不就行了。”

黃喬陽說:“大哥,你來看我們,茶沒喝一口,飯沒吃一頓,我們過意不去。”

蔣明仁說:“一家人就不說兩家話了,說實話吧,你們的條件不如我,還是跟我去,我們好好吃一頓。”說著抱著蔣文姝往外走。

蔣明禮對黃喬陽說:“走吧。”大哥說得對,他們根本沒有能力接待蔣明仁一行人。

黃喬陽說:“誌堅怎麼辦?”蔣誌堅是他們的大孩子,六歲就上小學二年級了。小學沒有去參加慶祝活動,蔣誌堅還在學校裏。

蔣明禮說:“等會汽車經過小學校時停一下,我去把他接來。”

黃喬陽說:“我還得梳梳頭換件衣,看頭發亂的。”

蔣明禮說:“就你們女人麻煩多。”

黃喬陽很快修飾完畢,雖是兩個孩子的母親,但仍不失姑娘時的靚麗。

汽車很快進入了市區,蔣明禮遠遠看見行遊隊伍迎麵走來,對蔣明仁說:“大哥,我們還是繞道走吧。”

蔣明仁說:“我就知道你會這樣說。”便吩咐司機掉頭,繞道而行。

汽車在山城的大街上左轉右拐,最後來到了朝天門碼頭,停在一家大酒樓門口,副官搶先下了車進了酒樓,當蔣明仁踏上酒樓台階時,酒樓經理已帶人在門口恭候了。經理把蔣明仁一行人帶到樓上的雅座,雅座很大,分成兩部分,外邊是一張大圓桌和幾把椅子,這是餐飲的地方,裏邊擺有太師椅和茶幾,這是飲茶聊天的地方,四川人稱之為“擺龍門陣”。通過窗戶可觀看到嘉陵江與長江的交彙處,水麵開闊千帆競發, 川江號子此伏彼起, 很是壯觀。

副官為蔣明仁脫下鬥蓬,搭在太師椅上。蔣明仁說:“你趕快回去一趟,把太太接來。順便對參謀長說一聲,我要晚點回去。”他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又說:“現在是十一點過十分,你必須在十二點以前把太太接來。”

副官應聲走了。經理招呼蔣明仁和蔣明禮一家在太師椅上就坐,掏出香煙敬給蔣明仁與蔣明禮,黃喬陽擺手拒絕了。經理吩咐侍者上茶,然後說:“請將軍點菜。”

蔣明仁也不看菜單,說:“你們重慶的毛肚火鍋和子薑燒鴨子,其餘的你看著辦,把你們店裏的拿手菜上幾道來就行了。”

經理又問:“將軍,什麼時候上菜?”

蔣明仁說:“十二點準時上菜,先給我弄兩盤點心來,我們這裏還有兩個小朋友。”

點心送上來了,蔣明仁端到蔣誌堅和蔣文姝麵前,說:“大侄子,吃,不夠大伯再去拿。”

蔣誌堅拿了幾塊餅幹,提著書包到外麵的圓桌上,一邊嚼餅幹一邊寫作業。

蔣明仁大為感慨,說:“大侄子讀書這麼用功,將來一定大有出息。”

蔣明禮說:“這孩子性情孤僻,不貪玩,一門心思就知道讀書。”

黃喬陽說:“這孩子跟我們吃了不少苦……”

蔣明禮趕快製止:“喬陽,不說這些。”

不用黃喬陽說,蔣明仁也看出來了,蔣誌堅瘦弱單薄,像根豆芽菜似的,腦袋顯得特別大,蠟黃的臉上流露出跟他年齡不相稱的老成,看得出是個懂事的孩子。

蔣明仁這才回到談話的正題上來:“你們是怎麼到重慶來的?你們不是在演劇隊嗎?怎麼又教書了?”

蔣明禮丟掉煙蒂,說:“一言難盡。”

淞滬後,機關都搬到了武漢,本來人多熱鬧的武漢,頓時人如海歌如潮,群情激憤,鬥誌昂揚,喊出了誓死保衛武漢的口號。

趙欣帶領演劇隊也撤到漢口,在一條老街內的祠堂裏安頓下來, 繼續深入軍隊農村大街小巷進行抗爭宣傳。武漢是冬冷夏熱,演劇隊到達漢口時,已是嚴寒的冬季,演劇隊像遊牧民族一樣,四處飄泊居無定所,他們攜帶的衣服被褥都很單薄,白天外出演出還能對付,晚上回到祠堂裏就像進了冰窖一樣,偏巧武漢地區的燃料又特別金貴,演劇隊根本無法解決烤火取暖的問題。

演劇隊有演劇隊的辦法,當時武漢大街小巷的標語很多,就像特殊時期時鋪天蓋地的大字報一般。演劇隊員回隊時,捎帶上幾捆廢紙,吃完飯晚洗漱完畢,大家擠在一間房裏,燒紙火取暖。都是些活潑開朗的年輕人,嘴是閑不住的,咒罵這該死的老天爺,議論著各種取暖的方法。

一隊友說:“今天我看見一老人的取暖方法還不錯,搬把椅子坐在太陽地裏,裹著一床棉被,雙腳來回蹬一個竹筒。俗話說,寒從腳下起,雙腳這麼來回運動,腳下暖和了,身上也就暖和了。”

其他隊友說,這個方法不適合我們,我們主要解決晚上睡不熱的問題。祠堂裏房間多,但演劇隊的宿舍隻有男女各一間,地板上鋪上稻草,打統鋪擠在一起暖和。但是問題也出來了, 特別是男隊員們,甲嫌乙的腳臭,味道熏得人不得出氣,乙嫌丙的呼嚕太響,可以用驚天動地來形容, 丙又嫌丁蹬被子,害得自已也著了涼,為這些問題常常嘻笑怒罵半宿.

又一隊友說:“蔣明禮,晚上睡覺的問題你是完全可以解決,沒有必要跟我們一起受罪。”

蔣明禮問:“我怎麼可以解決了?”

“你就與小黃另居一室同睡一床,倆人摟得緊緊的,這不解決了。”

此言一出,立即得到隊友們的咐和。蔣明禮和黃喬陽的熱戀,在演劇隊已不是秘密,隊友們也常常開他們的玩笑,而這一次就不是開玩笑,而是真誠地希望他們在一起,有人還提出將他們二人從集體宿舍趕出去。趙欣馬上說:“好哇,有情人終成眷屬。”

蔣黃二人也希望住在一起,播種了愛情指望的就是收獲;但覺得這麼做也太草率了,結婚是件大事,總得準備準備,至少也要請大家喝杯喜酒。

趙欣與蔣明禮和黃喬陽商量,婚禮就定在除夕晚上,同迎春晚會同時進行,一塊熱鬧一番;抗戰時期隻好因陋就簡了。

蔣明禮和黃喬陽根本沒想過要舉行什麼中式婚禮或西式婚禮,他們不具備這樣的條件,隻要能結合就行了。他們很讚成趙欣的安排,覺得在炮火中,在動蕩的環境下,舉行一場簡陋的婚禮更為羅曼蒂克。隻是覺得還要買點糖果瓜子來招待隊友,喜酒也是少不了的,要感謝隊友的一片熱情。

買這些東西就要錢,他們沒什麼錢,可以說根本沒錢。蔣明禮想到求助於大哥,可從上海撤離後,就與蔣明仁失去了聯係。他又想求助於二哥,可想到自已不是讀書是結婚,結婚表示你已經成家立業,自立了;他還沒有向蔣明義要過錢,開不了這個口,再說二哥在武昌洪山,路途遠還得過長江,他還真拿不定主意,去還是不去。

黃喬陽見蔣明禮猶豫的樣子,便拿出一塊玉佩,說:“上街演出時,你拿到典當行去當了。”玉佩是黃家父母從小就給黃喬陽戴在身上的,戴著玉可以護身避邪,也許是這個原因,黃喬陽才免於了死在小日子的炸彈之下。

蔣明禮說:“怎麼好用你的錢。”

黃喬陽說:“還用得著分你的我的嗎?你的就是我的,我的也是你的。”

大年三十這天上午,演劇隊的全體成員,包括一對新人,照常外出演出,下午回到祠堂就忙開了。演劇隊的人都是籌辦婚禮的行家裏手,他們打掃了一間房,牆上貼了大紅囍字,門口貼上新婚對聯,還找來一張床,把蔣明禮和黃喬陽的被子搬到床上,新房就布置完畢。

晚餐即是婚宴又是演劇隊的年夜飯,內容比平日豐富多了,大廳裏擺了四張規格不一的桌子,桌子擺了糖果花生瓜子和酒水,最令人高興的是還燒了一爐煤炭火。黃昏時刻,大廳裏點亮了馬燈,一對新人亮相,婚禮就正式開始,除一個司儀外,沒有主婚人沒有證婚人,也沒有要新人介紹戀愛經過,隊友們敬酒祝福,新人回敬答謝,唱歌成為婚禮最熱鬧最主要的內容,他們一首接一首,唱的全是地方民歌,表達了對愛情的向往,歌頌對愛情的忠貞。

婚禮過後婚宴開始,大魚大肉擺了好幾碗,大家推杯把盞,不醉不歸。在緊張忙碌的抗戰歲月裏,這是少有的開心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