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歲重陽,今又重陽,戰地黃花分外香。
——毛澤東詞《采桑子·重陽》
1945年8月,日本宣布無條件投降,中國人民經過八年的浴血奮戰,終於取得了抗日戰爭的勝利。由知名人士和社會團體發起,戰時陪都重慶舉行盛大的慶祝活動。渝陵中學的師生清早步行十裏路,趕到市區參加。集會完畢後在大街上遊行,遊行隊伍要經過重慶市的主要街道,街道兩旁的店鋪商號都懸掛著青天白日旗, 遊行隊伍到來時,在大門口燃放鞭炮。
蔣明禮走在學校隊伍的前頭,指揮著學生喊口號唱歌,遊行隊伍到了繁華地段,還得停下來表演節目。對麵駛來兩輛軍用吉普車,蔣明禮連忙伸開雙臂,像趕鴨子一樣把隊伍趕到一邊,空出道來讓吉普車過去, 他心裏老大的不滿,當官的就不能繞道而行,幹嘛要來打攪遊行隊伍,抖什麼威風!
當官的好象知道蔣明禮心中的埋怨,把車倒了回來,在蔣明禮身邊停下,從車上跳下幾名軍人,蔣明禮又象趕鴨子一樣護住學生。 其實這都是些十四五歲至二十歲的小青年,用不著他象母雞護小雞一樣的看護。他心中火了,讓你過去了,你又要倒回來,這不是存心搗亂嗎?他轉身正視著麵前的幾名軍人,在他眼裏,這幾名穿軍裝的人都一個樣,其中一個披著鬥蓬手持馬鞭,鞭梢捏在手中,知道是個打頭的,便很不客氣地說:“請你不要打攪我們的遊行隊伍好不好!”
話一出口,蔣明禮心中有點後怕,所謂秀才遇到兵,有理講不清,自己是個窮教書匠,人家是手拿武器的長官,你對人家這等不恭敬,他們要是動起粗來,自己豈不要吃虧。
果然,那長官舉起了馬鞭,蔣明禮心中一橫,要是他的鞭子打到自己身上,就跟他拚了,他身後這麼多學生絕不會袖手旁觀的。
殊不知那根馬鞭輕輕地落到蔣明禮的肩上,長官說:“老三,你的口氣還不小啊!”
“老三”是父母和兩個哥哥對蔣明禮的稱呼,這個稱呼已有八年沒人叫過了, 聽起來格外親切。他正眼一看,是大哥蔣明仁,他驚喜地叫道:“大哥,是你。”剛才那種不滿情緒一掃而光,他鄉遇故人乃人生一大喜事,更何況是同胞兄弟在異地他鄉的久別重逢。
蔣明仁問:“你怎麼跑到重慶來了。”
蔣明禮見學校的遊行隊伍緩緩地從身邊走過,說:“大哥, 一兩句話也說不清楚,我還有事,你住哪裏,明天我去看你。”
蔣明仁說:“老三,你去我那裏不方便,我們兄弟整整八年沒見麵了,說什麼今天也得好好聚聚。”
蔣明禮為難了,他真想馬上與大哥好好聚聚,抗戰爆發之初,他們在上海見過一麵,抗戰勝利之時在重慶得以重逢,八年的時間不算短,這期間又經曆了多少坎坷,發生了多大的變化;可是他得帶隊伍遊行走不開。
這時校長走過來問蔣明禮怎麼回事,蔣明仁說要兄弟相聚,校長馬上同意了,拱手道:“將軍,恭喜你們兄弟重逢,大喜。蔣老師,你放心去吧,遊行的事我會安排。”
蔣時禮被蔣明仁拉上了車,兄弟倆坐在後排。蔣明仁問:“你家住在哪裏,先上你家看看。”
“住在渝陵中學,不遠,十裏路。”
“結婚沒有?”蔣明仁記得蔣明禮快三十歲了,應該結婚了。
“結了,還有了兩個孩子。”
“女方是誰,她是幹什麼的?”
“她叫黃喬陽,跟我一樣在渝陵中學教書,教音樂。其實,大哥你認識她。”
“我認識她?”蔣明仁疑惑了,兄弟分開八年音訊全無。弟弟結婚都不知道,又怎麼認識弟媳?
“你忘了,在上海我負傷時,我身邊的那個女孩子。”
這一提示,蔣明仁終於想起來了,驚喜地說:“是她,那個漂亮的女孩,我早該想到是她了,不錯,不錯。”
1937年7月,蔣明禮在國立戲劇專科學校畢業,隨著老師趙欣來到上海,當時抗戰已經爆發,他們加入了上海救亡演劇隊①。趙欣比蔣明禮大不了幾歲,可在戲劇上很有造詣,能編能導能演,無論是戲曲還是話劇都很在行,那些名家名著名篇名段名角名唱他都背的滾瓜爛熟,蔣明禮很佩服他。
演劇隊有青年男女二十來人,他們來自各地的青年學生和文藝工作者,在這裏沒有名譽利祿之爭,大家親密無間。他們隻有一個信念,喚醒民眾,抗戰到底。
演劇隊駐在一條弄堂的小院子裏,一棟二層的小樓,有七八間房子,生活設備齊全,屋前有一小塊空地,有一張石桌和四條石凳,正好作為演劇隊的排練場。這本是一戶商人的住宅,自願騰出給演劇隊的。
這天,趙欣與蔣明禮正坐在石凳上編排演出的節目,一個清脆圓韻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請問,哪位是趙隊長?”
趙欣說:“我就是。有什麼事嗎?”
蔣明禮抬頭一看,是一個年輕漂亮的姑娘提著小皮箱站在麵前,中等身材,橢圓形的白晳的臉,一雙圓溜溜水靈靈的大眼,玲瓏筆直的小鼻梁,小巧的紅鮮鮮的嘴唇,臉上一對淺淺的酒窩兒, 真像清晨初開的花朵。
姑娘說:“我是來參加演劇隊的。”說著把一封信交給趙欣。
趙欣接過一看,是上海戲劇界救亡協會開來的一封介紹信。趙欣伸出手說:“歡迎你,小黃同誌。”
黃喬陽握著手說:“趙隊長,我已經十八歲,不小了。”
趙欣說:“這是蔣明禮同誌,其他的人都上街貼標語去了,等會就回來,以後我們就在一起工作。小蔣,你先帶小黃到宿舍去,安頓好。”
蔣明禮接過黃喬陽的皮箱,領著黃喬陽向屋裏走去,這是他們的第一次接觸。演劇隊二十多個人就生活在這個狹小的院落裏,他們每天排戲演戲,朝夕相處。黃喬陽有副天生的好嗓子,很快成了演劇隊的主要演員,蔣明禮是演出隊的台柱子,倆人的接觸就更多了。
這年十月,淞滬會戰已進入最激烈階段,演劇隊利用戰鬥的間息時間,到前線部隊營地演出,沒有舞台,在曬穀坪上劃出一塊表演區,觀看演出的有部隊官兵和當地老百姓。演出的節目中有《放下你的鞭子》,蔣明禮飾父親,黃喬陽飾女兒,黃喬陽本來就是逃難入關的,有著親身體會,她演得特別投入,她那如訴如泣的唱腔,感動了在場的每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