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世記》reference_book_ids\":[7261441005780470839]}]},\"author_speak\":\"code\":0,\"compress_status\":1,\"content\":\" 傳統科幻小說中的機器人是金屬製品。有何不對?大多數機械皆由金屬製造,而且,事實上,真實生活中的工業機器人也是金屬的。然而,值得一提的是,傳說中的一個著名機器人,中世紀時布拉格的略姓猶太法師創造的哥林(Golem),則是用黏土捏成的。或許,這個傳說受到《聖經》的影響,根據《創世記》第二章的記述,上帝便是以黏土捏成亞當。
這個部分包括了《小機》,我的第一個機器人故事。它也包括了《天堂異鄉人》,或許這個故事您讀了一大半,仍不知道機器人在哪裏。要有耐心!
喬納森・奎爾衝進總經理辦公室,雙眼在無框眼鏡後愁得皺成一條縫。
他將一張折起的文件“啪”的一聲丟到辦公桌上,氣喘籲籲地說:“看看這個,老板!”
山姆・圖伯靈巧地將雪茄從一側嘴角轉到另一側,然後看了幾眼。他一隻手移到胡子沒刮的下顎,順勢摸了一把。“該死!”他勃然大怒,“他們在說些什麼?”
“他們說我們送出五個AL型機器人。”奎爾相當多此一舉地解釋。
“我們送出六個。”圖伯說。
“是啊,六個!但他們那邊隻收到五個。他們送來了序號,是AL76失蹤了。”
圖伯挺起龐大的身軀,急速衝出門外,仿佛腳底抹了油,連他的椅子都被撞得向後翻。五小時後——工廠裏從裝配房到真空室都鬧翻了天,廠內兩百名員工個個都經曆了一場大難——滿頭大汗、披頭散發的圖伯才向位於斯克內塔第的中央廠送出緊急電訊。
而在中央廠,則突然爆發近乎恐慌的騷動。美國機器人與機械人股份有限公司自成立以來,這還是第一次有機器人逃到外界。雖然法律規定在地球上,任何機器人不得離開該公司的特約工廠,但這點並非騷動的主因,法律問題一向可以擺平。遠比這點切題的,是一位數學家研究員的一番話。
他說:“那個機器人是造來管理月球上的分解爐。它的正子腦根據月球的環境設定,隻能適應月球的環境而已。在地球上,它會接收到七十五兆個全然陌生的感受。我們不曉得它會有什麼反應,不曉得!”說到這裏,他用手背擦了擦突然冒汗的額頭。
一小時內,一架平流層飛機朝弗吉尼亞廠飛去。
指示相當簡單。“找到那個機器人,盡快找到!”
AL76困惑不已!事實上,困惑是他精巧的正子腦中唯一保有的感受。一切從他發現自己處於這個陌生的環境開始。他已不記得這是如何發生的,每件事都亂成一團。
腳下是一片綠色,周圍則插滿棕色的杆子,杆子頂端也是綠色。原本應當是黑色的天空,如今卻是青藍色。太陽倒還好,又圓又黃又熱——可是腳底那些易碎的輕石岩在哪裏?那些巨大的、峭壁般的環形山又在哪裏?
這裏有的隻是腳下的綠色與頭頂的藍色,四周的聲音也都是陌生的。他剛才還涉過一道及腰的流水,它又青又冷又濕。當他偶爾經過人群時,發現人人都沒穿他們該穿的太空衣。而他們見到他後,則一律高聲驚叫,拔腿就跑。
有個人還舉槍瞄準他,子彈在他腦旁呼嘯而過——然後那人也隨之逃之夭夭了。
他對自己遊蕩了多久毫無概念,最後,在漢納福鎮大約三公裏外的一座林子裏,他終於撞見藍道夫・佩恩的小木屋。藍道夫・佩恩自己正蹲在門口,一隻手拿著一把起子,另一隻手抓著一根圓管,一台砸爛的真空吸塵器則夾在他雙膝之間。
當時佩恩正哼著歌,因為待在這個小木屋裏,他自然而然變得無憂無慮。他在漢納福有個更體麵的住處,但那個住處主要由他的妻子占據,對這項事實他始終默默但誠心地後悔。因此,當他有機會躲到這個“特殊豪華狗窩”待一陣子,可以安閑地抽口煙,浸淫在修理家電用品的嗜好中,他或許有一種解脫與自由的感覺。
那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嗜好,但總有些時候,會有人提著收音機或鬧鍾來找他,而他撥弄一番所賺得的酬勞,是他唯一不必一點一滴從妻子吝嗇的手中接過的錢財。
比如說,這台真空吸塵器,就會為他輕易賺得七角五分。
想到這裏他便引吭高歌,眼珠上揚,還冒出一點汗。突然間,他的歌聲卡住,他的雙眼鼓脹,而汗珠則加倍湧出。他試圖站起來,準備像見到鬼一樣拔腿飛奔,卻無法得到兩條腿的合作。
這時AL76已經蹲在他身邊,說道:“喂,其他人為什麼都要跑?”
佩恩相當清楚他們為什麼都要跑,不過他的橫膈膜產生的咯咯聲並未作出解釋。他試著與這個機器人慢慢拉開距離。
AL76繼續以忿忿不平的口氣說:“其中一人甚至向我射擊。要是再低個兩公分,他就會刮傷我的肩板。”
“一……一定是……是個神經病。”佩恩結結巴巴地說。
“有這個可能。”機器人的聲音變得較親近,“我問你,一切到底出了什麼問題?”
佩恩慌忙地環顧四周。他剛才忽然有個感覺,這機器人外表雖然是如此厚重、凶殘的一團金屬,他說話的聲調卻極其溫柔。他也突然想到,自己曾在哪裏聽說過,機器人無法生出傷害人類的念頭。
他寬心了些。“一切都沒什麼問題。”
“沒有嗎?”AL76以興師問罪的眼光瞪著他,“你自己就大有問題。你的太空衣在哪裏?”
“我根本沒有太空衣。”
“那你為什麼還沒死?”
這句話問倒了佩恩。“這個嘛……我不知道。”
“看!”機器人得意洋洋地說,“一切都有些不對勁。哥白尼峰在哪裏?十七號月球站在哪裏?我的分解爐在哪裏?我要開始工作,我要工作。”他似乎心慌意亂,這時聲音也開始發顫,“我到處轉了好幾小時,想找個人問問我的分解爐在哪裏,可是他們都跑掉了。現在,我可能落後好大一段進度,區段主管會火冒三丈,這種情況可不妙。”
佩恩的腦子慢慢從混沌中理出一點頭緒,他說:“我問你,他們管你叫什麼?”
“我的序號是AL76。”
“好吧,我叫你阿爾就行了。聽好,阿爾,如果你是在找十七號月球站,那它是在月球上,懂嗎?”
AL76沉重地點了點頭。“當然,可是我已經找了它有……”
“但它是在月球上,而這裏不是月球。”
這回輪到機器人困惑了。他若有所思地望了佩恩一會兒,然後緩緩說道:“你說這裏不是月球是什麼意思?這裏當然是月球。因為如果它不是月球,它又是什麼,啊?回答我這個問題。”
佩恩在喉嚨裏發出古怪的響聲,吃力地喘著氣。他對機器人伸出一根指頭,然後搖了搖。“聽好,”他剛說到這裏,一個天大的好主意忽然從天而降,他像被掐住脖子一樣,大叫一聲,“嗚喔!”
AL76以批判的眼光瞪著他。“那不是個答案。我想如果我問了一個文明的問題,就有權得到一個文明的答案。”
佩恩沒有在聽,仍自顧自驚歎不已。哈,這簡直太明顯了。這個機器人是造來在月球上用的,不知怎麼在地球上逃脫了。對他而言,自然一切亂成一團,因為他的正子腦造得專門適應月球的環境,地球上的事物對他全然沒有意義。
而現在,他隻要能將這個機器人留在這裏——直到他能與彼得斯玻羅廠的人取得聯絡。哈,機器人是很值錢的。他有一次聽人說,最便宜的值五萬元,有些甚至高達好幾百萬。想想那筆獎金!
老天,喔,老天,想想那筆獎金!而且每一分錢都是他的,沒有任何一分錢會給米蘭達拿去。去你媽個蛋,門兒都沒有!
他終於站起來。“阿爾,”他說,“你我是哥兒們!是夥伴!我愛你有如兄弟。”他伸出一隻手來,“握手!”
機器人用金屬爪子包住那隻手,輕輕捏了一下,並不十分了解這樣做的意思。“這代表你會告訴我怎樣前往十七號月球站嗎?”
佩恩顯得有點狼狽。“不……不是,並不盡然。老實說,我是這麼喜歡你,我要你留在這裏陪我一陣子。”
“喔,不行,我不能那樣做,我一定要開始工作。”他搖了搖頭,“你喜不喜歡一分鍾接一分鍾、一小時接一小時地落後你的工作進度?我要去工作,我一定得工作。”
佩恩沒好氣地想,套交情是沒有指望了,於是又說:“好吧,那麼,我來為你解釋一件事——因為我從你的長相看得出你是個聰明人。我已經接到你的區段主管給我的命令,他要我把你留在這裏一陣子。事實上,是直到他派人來接你為止。”
“為了什麼?”AL76狐疑地問。
“我不能說,這是政府的機密行動。”佩恩內心拚命祈禱這個機器人會買賬。他知道,有些機器人十分聰明,不過這個看來像是那些早期機型。
當佩恩祈禱時,AL76則在思量。這個機器人的腦子被調整成專門處理月球上的分解爐,並不十分擅長抽象思考,可是話說回來,自從他走失後,AL76發覺自己的思想過程變得比較奇怪。這個陌生的環境對他產生了影響。
他的下個問題幾乎可算精明。他狡獪地問道:“我的區段主管叫什麼名字?”
佩恩緊閉嘴巴,心念電轉。“阿爾,”他以感情受創的口吻說,“你這樣懷疑令我傷心。我不能把他的名字告訴你,樹上都有耳朵。”
AL76遲鈍地對身邊那棵樹檢視了一番,然後說:“沒有。”
“我知道,我的意思是到處都有間諜。”
“間諜?”
“是的。你該知道,就是想要毀掉十七號月球站的那些壞人。”
“為了什麼?”
“就因為他們壞。而且他們還要毀掉你,那正是你必須待在這裏一陣子的原因,好讓他們找不到你。”
“可是……可是我一定得有個分解爐,我一定不能落後工作進度。”
“你會有的,你會有的。”佩恩認真地保證,也同樣認真地詛咒這個機器人的直腸子,“他們明天就會送來一台。沒錯,就是明天。”這樣便會有充裕的時間,把那些人從工廠叫到這裏來,並收取堆積成山的美麗百元大鈔。
但隨著這個陌生的世界不斷轟擊他的思考機製,AL76隻是變得越來越頑固。
“不行,”他說,“我現在就得有個分解爐。”他僵硬地伸直關節,隨即猛然起身,“我最好再去別處找找。”
佩恩緊緊跟在後麵,抓住一隻冰冷、堅硬的手肘。“聽我說,”他尖叫道,“你一定要留下來……”
機器人的心中突然靈光一閃。他周遭的一切陌生因素聚結成一個彈丸,此時爆了開來,莫名其妙地把他的頭腦炸得效率倍增。他陡然轉向佩恩,說道:“我告訴你怎麼辦。我可以就在這裏造一台分解爐——然後我就能工作了。”
佩恩遲疑地頓了一頓。“我可不認為我造得出來。”他不信假裝做得到會有什麼好處。
“那沒關係,”AL76幾乎能感到腦中的正子徑路織成一個新模式,並經驗到一種陌生的興奮,“我可以造一台,”他朝佩恩的豪華狗窩窺探一番,又說,“你這裏有我需要的所有材料。”
藍道夫・佩恩打量著堆滿小木屋的破爛:開腸破肚的收音機,無頭的電冰箱,生鏽的汽車引擎,一台報銷的煤氣爐,好幾公裏斑駁的電線。總而言之,那是五十噸左右最雜亂無章的廢五金,連收破爛的看到也會嗤之以鼻。
“我有嗎?”他心虛地悄聲道。
兩小時後,兩樁事件幾乎在同一瞬間發生。第一件事,是美國機器人與機械人公司彼得斯玻羅分公司的山姆・圖伯,接到一個名叫藍道夫・佩恩的人從漢納福打來的影像電話,內容是有關一個走失的機器人。圖伯說到一半便收線,還從喉嚨深處發出一聲咆哮。然後他下了一道命令:此後所有的電話,一律轉接到無所事事的第六助理副總裁那裏。
並非圖伯真的不講理。過去一周以來,雖然完全不見AL76的蹤影,有關這個機器人的下落卻從全國各地紛紛湧來。報告多達一天十四宗——通常還是來自十四個不同的州。
圖伯簡直厭煩透頂,更別提衍生的種種問題幾乎將他逼瘋。他甚至聽到國會將要展開調查的傳聞——雖然地球上每個有頭有臉的機器人學家與物理數學家,全都發誓那個機器人不會造成危害。
因此不難理解,這位總經理在這種精神狀態下,足足三個小時後才終於想到,究竟這個藍道夫・佩恩是如何知道那個機器人是預定送往十七號月球站的,此外,他怎麼會知道那個機器人的序號是AL76。公司並沒有泄露這些細節。
他思量了大約一分半鍾,然後立即展開行動。
然而,從他接電話到采取行動的三個小時中,發生了第二樁事件。藍道夫・佩恩正確地推斷出,對方突然切斷電話乃是出於必然的疑心,於是他帶著一架照相機返回小木屋。有照片為證,他們就沒什麼話好說,而且在他們帶來現鈔前,如果就讓他們看到實物,搞不好他們會來個不認賬。
AL76正忙著自己的工作。小木屋中的一半收藏散落在大約八十公畝的範圍,而那個機器人蹲在正中央,搗弄著收音機真空管、鐵皮、銅線,以及其他各種破爛。他毫不理會佩恩,後者正平平趴在地上,調整著照相機的焦距,試圖獵取一個美麗的鏡頭。
就在這個時候,樂繆爾・奧利佛・庫柏轉到這條路上,隨即僵在路當中,成了這個畫麵的一部分。他來此的原因是為了一架有毛病的烤麵包機——它發展出一個惱人的習慣,每次都用力彈出麵包,卻一點也沒有烤熱;至於他離去的原因則更明顯。來的時候,他踏著緩慢的、輕柔的、愉快的、屬於春天早晨的步伐;而離去的時候,他的速度則會讓任何大專田徑教練揚起眉毛、努起嘴來大加讚許。
庫柏幾乎維持著同樣的速度,一路衝到桑德斯警長的辦公室,然後一頭撞到牆上,手中的烤麵包機、頭上的帽子早就不見了。
他被一雙手親切地扶起來。接下來半分鍾,他一直試圖開口,但由於尚未真正冷靜下來,他當然隻能徒勞地大口喘氣。
他們給了他一杯威士忌,又幫他扇風。當他終於開口時,他說出像這樣的一番話:“……怪物……至少兩公尺高……小木屋全毀了……可憐的藍・佩恩……”等等。
他們漸漸從他口中套出事情的經過:如何有個巨大的金屬怪物,身高至少兩公尺,甚至或許將近三公尺,在藍道夫・佩恩的小木屋外麵;藍道夫・佩恩自己如何趴在地上,成了“慘不忍睹的、血流如注的、癱成一團的屍體”;那個怪物當時如何忙著趁火打劫;它又如何轉向樂繆爾・奧利佛・庫柏;而他,庫柏,又如何在千鈞一發之際逃脫。
桑德斯警長將皮帶拉緊些,緊緊係住肥凸的腰際,然後說:“那是從彼得斯玻羅廠逃出來的那個機器人,我們上周六就接到警告。喂,傑克,你把漢納福郡會開槍的男子都找來,在每個人身上貼個臨時警徽,中午把他們帶到這裏。還有,傑克,你做這件事之前,先到佩恩的遺孀那兒走一趟,以盡量和緩的方式把這個壞消息告訴她。”
據說,米蘭達・佩恩在獲悉這個不幸事件後,僅花了一點時間確定她丈夫的保單完好如初,又簡潔有力地發了幾句牢騷,埋怨自己為何那麼笨,當初沒讓他投保雙倍保額,然後便開始號啕大哭,傷心欲絕,久久不能平息,完全符合一個體麵的寡婦應有的表現。
幾小時後,藍道夫・佩恩(不知道自己已經慘死)滿意地看著他的快照衝出來的底片。這一係列機器人工作中的特寫,其真實度不容置疑。它們可以分別命名為:“機器人若有所思地凝望真空管”“機器人接合兩條電線”“機器人揮舞螺絲起子”“機器人以蠻力拆開電冰箱”等等。
如今剩下的,隻有把照片洗出來的例行公事。於是他走出用布簾臨時搭成的暗房,想要先抽口煙,並與AL76閑談幾句。
由於這樣做,他幸而未曾注意到附近林子裏正棲滿緊張兮兮的農民。他們帶著各式各樣的武器,從殖民時代遺留下來的喇叭槍到警長自己攜帶的手提機槍應有盡有。除此之外,他一點也不曉得有五六個機器人學家,在山姆・圖伯的領導下,正從彼得斯玻羅沿著公路揚塵而來,行進時速高達二百公裏,為的隻是希望有幸與他結識。
因此,當事件逐漸推向高潮之際,藍道夫・佩恩自負地歎了一口氣,在長褲臀部處劃燃一根火柴,再大口大口抽著煙鬥,興致勃勃地望著AL76。
剛才有好長一段時間,他都認為這個機器人顯然瘋得厲害。藍道夫・佩恩自己就是個業餘發明家,曾製造過幾個會讓看到的人活活嚇死的古怪機件;可是AL76現在炮製的這個畸形怪物,則是他做夢也想不到的。
它會讓當代的魯比・勾德柏格斯嫉妒得吐血身亡。它也會讓畢加索(假使他能活到現在)明白已有人超越他的成就,自己再也趕不上,因而就此放棄藝術生涯。此外,它還會讓方圓一公裏內的母牛,個個乳房中的牛奶都變酸。
事實上,它簡直令人毛骨悚然!
它的底座是個生鏽的巨大鐵塊,有點像佩恩曾見過的裝在一輛二手牽引機上的東西。從底座向上走,是一大團豪放不羈、歪七扭八、令人眼花繚亂的電線、齒輪、真空管,以及無數無以名狀的怪東西。最上麵則是個像喊話筒的部分,看起來無疑邪惡無比。
佩恩有個衝動,想從喊話筒那部分向內窺視,但他忍住了。他曾見過遠比這像樣的機器突然爆炸,而且威力驚人。
他說:“嘿,阿爾。”
機器人抬起頭來。剛才他平平趴在地上,努力將一片金屬薄片放到定位。“你想要什麼,佩恩?”
“這是什麼?”聽他的口氣,像是指某樣小心翼翼地用兩根三公尺長的棍子夾住、開始腐爛且發臭的東西。
“這是我正在建造的分解爐——這樣我就能開始工作。它是標準型號的一個改良型。”機器人站起來,叮叮當當地拂去膝蓋上的灰塵,再以驕傲的眼神望著這件傑作。
佩恩感到不寒而栗。一個“改良型”!怪不得他們將原型藏在月球的洞穴裏。可憐的衛星!可憐的死寂衛星!他一直想知道什麼是比死亡更糟的命運,現在他有了答案。
“它能工作嗎?”他問。
“當然。”
“你怎麼知道?”
“它一定行。它是我造的,對不對?現在我隻需要一樣東西,你有手電筒嗎?”
“我猜哪裏總有一把。”佩恩鑽進小木屋,又幾乎立刻回來。
機器人扭開手電筒底部,隨即展開工作,五分鍾內便完工。他後退幾步,說道:“都好了。現在我要開始工作,你有興趣的話可以旁觀。”
佩恩頓了頓,試著領會這項提議中的寬大雅量。“它安全嗎?”
“小寶寶都能操作。”
“喔!”佩恩微微咧嘴笑了笑,便躲到附近最粗壯的一棵樹後麵。“開始吧,”他說,“我對你有百分之百的信心。”
AL76指著那個噩夢般的破爛堆,說道:“看!”他的雙手開始工作……
弗吉尼亞州漢納福郡那些如臨大敵的農民,正在向佩恩的小木屋挺進,逐漸縮小包圍圈。他們躡手躡腳地從一棵樹移到另一棵,殖民時代英勇祖先的血液在他們的血管中澎湃,雞皮疙瘩則在他們的脊背上此起彼落。
桑德斯警長傳開指示。“我發信號時就開火——瞄準兩隻眼睛。”
雅各布・林克爾(朋友都叫他瘦猴傑克,他則自稱副警長)湊過來。“你認為這個機器人可能逃掉了嗎?”他未能完全壓抑那種巴不得的口氣。
“不曉得,”警長咕噥道,“不過我猜沒有。如果他逃了,我們在林子裏就應該碰見他,而我們沒有。”
“可是這裏靜得出奇,我覺得我們好像正在接近佩恩的小屋。”
這個提醒根本沒有必要。桑德斯警長好像喉嚨裏塞了一大團東西,必須分三次才咽得完。“退回去,”他命令道,“把你的手指放在扳機上。”
現在他們來到空地的外緣。桑德斯警長閉起眼睛,從樹後麵伸出右眼的眼角,結果什麼也沒看見。他頓了頓,然後再試一次,這回睜開了雙眼。
結果自然要好得多。
嚴格說來,他看到一個巨大的機器人,正背對著他,俯身麵向一個令人神為之奪、氣為之窒、咯咯咯響的古怪機件,它的來源不明,功用更不清楚。他唯一遺漏的是藍道夫・佩恩顫抖的身軀,後者正擁抱著西北偏北方數來第四棵樹木。
桑德斯警長走到空曠處,舉起他的手提機槍,機器人仍以寬闊的金屬背部對著他。就在這時,機器人高聲道:“看!”也不知道是對什麼人說的。當警長開口準備下達全體開火的命令時,幾根金屬手指正好按下一個開關。
接下來發生些什麼事,雖然有七十名目擊者,卻無人能充分描述。事發後數天、數個月,乃至數年後,對於警長張開嘴巴、準備下令開火後數秒鍾的經過,這七十個人一律三緘其口。當有人問起時,他們隻會變得臉色鐵青,馬上落荒而逃。
然而,根據間接證據,大致說來,事情的真實經過顯然是這樣的:
桑德斯警長開口的同時,AL76拉下一個開關,那台分解爐隨即啟動。下一瞬間,七十五棵樹木、兩間穀倉、三頭母牛,以及鴨嘴山的四分之三,全部卷入突然稀薄的大氣中。打個比方來說,它們的下場有如去年的積雪。
桑德斯警長的嘴巴仍舊張了不知多久,但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不論是開火命令或其他任何話語。然後……
然後,空氣開始猛烈攪動,並傳來一陣衝撞的聲音,大氣中還有一連串紫色的條紋,以藍道夫・佩恩的小木屋為中心向外輻射。至於那些義勇隊員,則全部不見蹤影。
附近散落著各式各樣的槍支,包括警長那支專利鍍鎳式、特快發射、保證不卡彈的手提機槍。此外還有大約五十頂帽子、幾根抽了一半的雪茄,以及混亂中遺落的一些雜七雜八的東西——可是見不到任何一個人。
除了瘦猴傑克,其他人三天內皆未在有人煙的地方出現。而他之所以成為例外,是因為他逃命的去路被六七個來自彼得斯玻羅廠的人阻斷,那些人正以相當快的速度衝進這座林子。
攔阻他的是山姆・圖伯,他巧妙地用肚子擋住瘦猴傑克的腦袋。等傑克喘過氣來後,圖伯問他:“藍道夫・佩恩的小屋在哪裏?”
瘦猴傑克讓雙眼稍微有神一會兒。“兄弟,”他說,“你沿著我的反方向走就行。”
說完他便奇跡般地消失了。地平線上有個逐漸縮小的黑點在林間挪移,有可能就是他,不過山姆・圖伯不敢確定。
這就交代了那些義勇隊員;可是還有藍道夫・佩恩尚未交代,他的反應屬於另一種不同的模式。
機器人拉下開關、鴨嘴山消失後這五秒鍾,對藍道夫・佩恩而言完全是一片空白。在此之前,他正從樹下濃密的草叢中向外窺探;在此之後,他則吊在樹枝上胡亂擺蕩。將義勇隊員橫向衝散的衝力,卻將他垂直向上推。
至於他是如何來到十五公尺高的樹頂——究竟是爬上來、跳上來或飛上來的——他並不知道,而他一點也不關心這個問題。
他真正知道的,是這片地產被一個暫時屬於他的機器人毀了。他對獎金的一切憧憬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令他戰栗的噩夢:滿懷敵意的群眾、高聲尖叫的暴民、暴民的私刑、法律追訴、謀殺罪名,以及米蘭達・佩恩會怎麼說——最主要還是米蘭達・佩恩會怎麼說。
他瘋狂地、嘶啞地吼道:“喂,你這個機器人,你把那東西毀掉,你聽到沒有?徹底毀掉它!你忘掉我和它曾有任何牽連,我根本不認識你,懂嗎?這事你再也別提一個字,忘掉它,你聽見沒有?”
他並未指望自己的命令有任何用處,那隻是個反射行動。他所不知道的是,機器人總是服從人類的命令,除非執行那項命令會危及其他人。
因此,AL76開始冷靜地、有條不紊地搗毀他的分解爐,將它搗成一團瓦礫與碎片。
正當他踩碎最後一小塊時,山姆・圖伯與分遣隊趕到現場。藍道夫・佩恩察覺機器人真正的主人來了,連忙頭朝下腳朝上地從樹上爬下來,再頭朝上腳朝下地逃向未知的領域。
他沒有等著領取獎金。
機器人工程師奧斯汀・維爾德轉向山姆・圖伯,對他說:“你從那機器人嘴裏問出什麼沒有?”
圖伯搖了搖頭,喉嚨深處發出一聲咆哮。“沒有,什麼也沒有。他離開工廠後的經過,他已經忘得一幹二淨。他一定是奉命忘記的,否則他的腦袋不會一片空白。他玩弄的那堆破爛是什麼?”
“正如你所說,是一堆破爛!可是在他搗毀前,它一定是一台分解爐。我真想殺掉下令搗毀它的那家夥——可能的話,要慢慢折磨死他。看看這個!”
他們來到曾是鴨嘴山的半山坡——嚴格說來,他們現在的位置,正是山峰遭到腰斬的部分。維爾德彎下腰來,摸摸泥土與岩石被削出的平滑表麵。
“好一個分解爐,”他說,“它把整座山從山腳處鏟平。”
“他為什麼要造這玩意兒?”
維爾德聳了聳肩。“我不知道。他周遭的某個因素——沒法知道是哪個因素——對他的月球型正子腦產生了作用,使他用破爛造出一台分解爐。既然這個機器人自己已經忘記,我們再想碰到這個因素的機會隻有十億分之一,我們再也不能重建這台分解爐。”
“別管了,重要的是我們找回了機器人。”
“放你媽的屁。”維爾德的聲音中透著沉痛的遺憾,“你曾經接觸過月球上的分解爐沒有?它們消耗能量的方式像無數隻電子老饕,而且除非你產生超過一百萬伏特的電壓,否則它們根本不會開始工作。可是這台分解爐不同。我用顯微鏡檢查了一遍殘骸,你想不想看看我找到的唯一一種能源?”
“那是什麼?”
“就隻是這個!而我們永遠沒法知道他是怎麼做的。”
奧斯汀・維爾德舉起那個讓一台分解爐在半秒內吞噬一座山的能源——兩、枚、手、電、筒、用、的、電、池!
太空船在漏氣,正如俗語所說,漏得像個篩子。
它應該這樣。事實上,那正是遵照計劃行事。
當然,結果是在這趟從木衛三到木星的旅程中,這艘太空船各個角落將塞滿太空中最嚴酷的真空。由於太空船也缺乏加熱裝置,這個太空的真空將處於正常溫度,亦即僅比絕對零度高一點點。
而這點,同樣是計劃的一部分。在這艘特殊的太空船上,像欠缺熱量與空氣這種小事,根本不會對乘客構成任何困擾。
到達距離木星表麵數千公裏高度時,第一股接近真空的木星大氣開始滲入太空船。它幾乎都是氫氣,不過若是進行仔細的氣體分析,或許也能找到微量的氦氣。各個氣壓計開始向上攀升。
隨著太空船環繞木星盤旋而下,這個攀升的趨勢繼續加速進行。為測量逐步升高的氣壓,船上備有一係列氣壓計,各有各的測量範圍。這些氣壓計的指針一個接一個移動,直到指數接近一百萬大氣壓附近,此時指數大多已失去意義。至於溫度,根據熱電偶的記錄,則緩慢地、不規則地上升,最後固定在大約攝氏零下七十度。
最後一段旅程太空船走得很慢,吃力地、沉重地在渾沌的氣體分子間前進。那些分子如此緊密地擠在一起,使氫分子都被擠成液態的密度。這種液體構成的海洋大得不可思議,從中冒出的氨蒸汽彌漫於這層可怕的大氣之中。強風在大約兩千公裏之上便已開始,現在則強到颶風都無可比擬的程度。
木星不是個非常怡人的世界,早在太空船在一座相當大、或許七倍於亞洲的木星島著陸前,這點便已十分明顯。
太空船中的三名成員則不這麼想,他們深信事實剛好相反。然而,這三名成員並非真正的人類,卻也不是真正的木星人。
他們隻不過是機器人,專為登陸木星設計的地球機器人。
ZZ三號說:“看來是個頗為荒涼的地方。”
ZZ二號走到他身邊,憂鬱地望著強風肆虐的大地。“遠處有些不明的結構物,”他說,“顯然是人工結構。我建議我們等待本地居民來找我們。”
ZZ一號在艙房另一端傾聽,但未作任何回應。他是三者中最早出廠的,而且是個半實驗型。因此,他的話說得比兩名同伴稍微少些。
等待沒有持續多久。一架造型古怪的航空器從上空疾撲而下,後麵又跟來好多架。接著一隊地麵交通工具逐漸接近,各就各位後,有許多生物體從裏麵走出來。與那些生物體一同出現的,還有各式各樣無生命的配件,很可能是武器。有些由一個木星人攜帶,有些由好幾個抬著,還有些在自身的動力驅動下前進,裏麵或許載有木星人。
三個機器人看不出來。
ZZ三號說:“現在他們把我們包圍了。合理而和平的動作是走到外麵去,同意嗎?”
大家都同意,於是ZZ一號推開厚重的艙門。這道艙門不是雙層的,而且也沒有特別進行密封。
他們的出現立刻引起周遭木星人的一陣騷動。他們對幾個最大的無生命配件動了些手腳,ZZ三號隨即察覺到他的鈹\/銥\/青銅軀體的外殼溫度升高了。
他向ZZ二號瞥了一眼。“你感覺到沒有?我相信,他們正用熱能瞄準我們。”
“我不懂為什麼。”ZZ二號表示驚訝。
“絕對是某種熱線。看那裏!”
由於某個無法確定的原因,其中一道熱線出了軌,向一條由純氨構成、閃閃發光的小河射去,小河立刻猛烈沸騰。
三號轉向ZZ一號。“這點做個筆記吧,一號,好嗎?”
“沒問題。”例行的秘書工作一向落在ZZ一號身上,而他做筆記的方法,則是在體內精確的記憶卷軸中加一條精神注記。在前往木星的旅途中,他已經搜集了太空船上各個重要儀器每小時的記錄。他欣然補充道:“對於這個反應,我該賦予什麼理由?人類主人或許有興趣知道。”
“沒有理由。或者最好說,”三號隨即更正,“沒有明顯的理由。你也許該提一下,這種熱線的最高溫度大約是攝氏三十度。”
二號打岔道:“我們該試圖溝通嗎?”
“那隻會浪費時間,”三號說,“木星和木衛三之間發展出來的電波嘀嗒密碼,不可能有多少木星人知道。他們得找個懂得的人來,當他抵達時,他會很快和我們建立起接觸。此時讓我們先觀察他們一番。我不了解他們的行動,我坦白告訴你。”
而他們並未立刻了解。熱輻射終止後,又有其他儀器被送上最前線,隨即開始運作。幾個膠囊在木星重力下迅速而有力地墜落,落到三個機器人腳邊。它們轟然爆裂,流出藍色的液體,形成一個個小池塘。由於蒸發作用,各個池塘的範圍又迅速縮小。
噩夢般的強風吹散那些蒸汽,而蒸汽所到之處,木星人爭相逃竄。有個人跑得太慢,倒在地上拚命打滾,最後變得非常虛弱,終於一動也不動了。
ZZ二號彎下腰來,伸出一根手指探進其中一個池塘,然後望著從手指滴落的液體。“我想這是液態氧。”他說。
“液態氧,沒錯。”三號表示同意,“事情變得越來越奇怪。這絕對一定是個危險的舉動,因為我敢說氧氣對這些生物有毒。其中一個死了!”
一陣沉默後,ZZ一號以沉重的口吻說:“這些奇怪的生物,有可能在以相當幼稚的方式試圖摧毀我們。”由於ZZ一號單純得多,有時導致他的思想更加直截了當。
這個提議令二號恍然大悟,他應道:“你知道嗎,一號,我想你說得對!”
木星人的活動剛才暫停了一下,現在他們又推出一個新東西。它具有一根細長的杆子,指向木星濃稠陰暗的天幕。它剛強地挺立於極不可思議的強風中,顯然代表它擁有非凡的結構強度。從它的頂端傳來一下劈啪聲,接著是一道閃光,將深厚的大氣照亮成灰色的濃霧。
一時之間,三個機器人沐浴在揮之不去的光輝中。然後,三號語重心長地說:“高壓電!功率還相當不同凡響。一號,我想你說得對。畢竟,人類主人曾經告訴我們,這些生物有心摧毀全人類。一種生物體要是擁有這麼瘋狂的邪惡成分,乃至生出傷害人類的念頭,”想到這裏他的聲音開始打戰,“那麼對於摧毀我們也絕不會遲疑。”
“擁有如此扭曲的心靈是一大恥辱。”ZZ一號說,“可憐的家夥!”
“我發覺這是個非常令人傷心的想法,”二號承認,“我們回太空船去吧,我們已經看夠了。”
於是他們進了太空船,開始默默等待。正如ZZ三號所說,木星是個範圍廣闊的行星,想要將一位電波密碼專家帶來這裏,也許需要一些時間。然而,對機器人而言,耐心是個廉價的必需品。
事實上,根據精密計時器,在專家來到前,木星繞軸自轉了三圈。當然,置身於五千公裏深的液態氣體底部,周遭是一片絕對的黑暗,日出日落不會構成任何差別,因此根本無法定義晝夜。話說回來,無論是木星人或這些機器人,都不是仰賴可見光輻射刺激視覺,因此這點並沒有關係。
在此期間,周圍的木星人耐心地、持續不斷地發動攻擊,對於這種心態,ZZ一號做了好些精神筆記。三十個小時中,太空船至少受到三十種武力的襲擊。而對於每次進攻,機器人都仔細觀察,分析他們認得出的武器。不過,他們絕不可能認得所有的武器。
但是人類主人的科技十分精良。他們花了十五年的時間,製造這艘太空船與這些機器人,兩者的本質可用一個形容詞描述——粗壯。一切的攻擊都徒勞無功,太空船與機器人似乎皆未曾受損。
三號說:“我想,這個大氣令他們綁手綁腳。他們不能用原子分解炮,因為那隻會在糊狀的空氣中開個洞,把他們自己給炸掉。”
“他們也沒有用高級炸藥,”二號說,“這是好事。自然,他們傷不了我們,可是會把我們炸得飛起來。”
“高級炸藥絕不可能。炸藥需要氣體膨脹才有用,而在這個大氣中,氣體根本無法膨脹。”
“這是個非常好的大氣,”一號喃喃道,“我喜歡。”
這是自然的事,因為他是為這裏特製的。在美國機器人與機械人公司生產的一係列機器人中,ZZ型機器人是第一批外形與人類毫無相似之處的。他們又矮又胖,重心離地麵還不到三十公分。他們每個都有六條粗短的腿,以便在超過地球正常重力一倍半的木星重力場中,舉起數噸重的物體。為了克服強大的重力,他們的反射作用速率是地球正常值的數倍。他們的身軀由鈹\/銥\/青銅合金製成,足以抵抗任何已知的腐蝕劑,而且無論在任何情況下,除非是十億噸級的原子分解炮,任何已知的毀滅性武器都無法對他們造成傷害。
閑話少說,總而言之,他們是無法摧毀的,而且威力強大無比,以至於公司的機器人學家們,從來沒有足夠勇氣根據他們的序號再取個綽號,這在該公司還是史無前例的事。有個聰明的年輕人曾經建議“嬉嬉”一號、二號、三號——但並未理直氣壯地大聲疾呼,而且這個建議隻提過那麼一次。
在最後幾小時的等待中,三個機器人討論著一個難題:設法描述木星人的外表。ZZ一號曾經記下他們擁有觸手,且具有徑向對稱的形體——此外就毫無進展了。二號與三號盡了最大努力,可是幫不上忙。
“你要是沒有參考的標準,”最後三號終於宣稱,“便無法對任何事物作完善的描述。這些生物跟我們知道的通通不像——完全超出我腦中的正子徑路。這就像試圖對未裝伽馬射線接收器的機器人解釋伽馬輻射。”
就在這個時候,外麵的武器再度停火。三個機器人隨即將注意力轉移到太空船外。
一隊木星人正以古怪的顛簸方式向前推進,可是無論怎麼仔細觀察,也無法判斷他們真正的運動方式,他們如何運用觸手是一個謎。有些時候,這些生物體會做個精彩的滑行動作,然後再以高速前進,或許那是借著風力的幫助,因為他們正順風而行。
三個機器人走出來迎接那些木星人,後者在三公尺外停下來。雙方都保持沉默與靜止。
ZZ二號說:“他們一定在觀察我們,但我不知道是怎麼做的。你們哪個有沒有看到任何光敏器官?”
“我不敢說,”三號咕噥道,“我根本看不出他們渾身上下有哪裏對勁。”
從這隊木星人中,突然傳出一陣金屬性嘀嗒聲,ZZ一號立刻興高采烈地說:“那是電波密碼,他們把通訊專家找來了。”
的確如此。過去二十五年來,木星上的生物與木衛三上的地球人嘔心瀝血,將一種複雜的“點\/畫係統”發展成極為靈活的通訊工具。如今,這個係統終於在近距離實際派上用場。
現在,隻剩一個木星人留在最前線,其他人紛紛撤退。說話的正是這個人,他用嘀嗒聲說:“你們從哪裏來?”
ZZ三號是三者中心智最先進的,自然由他擔任這組機器人的發言人。“我們來自木星的衛星,木衛三。”
那木星人繼續說:“你們要什麼?”
“資料。我們來此是要研究你們的世界,並將我們的發現帶回去。如果我們能得到你們的合作……”
那木星人以嘀嗒聲打岔道:“你們必須被摧毀!”
ZZ三號頓了頓,再若有所思地對兩名同伴說:“他的態度和人類主人說的一模一樣,他們非常不尋常。”
然後他又改用嘀嗒聲,簡單問了一句:“為什麼?”
那木星人顯然認為有些問題太可惡,根本不願回答。他說:“如果你們在一個自轉周期內離去,我們就饒了你們——等我們從我們的世界蜂擁而出,去摧毀木衛三上的非木星害蟲,那時再要你們的命。”
“我希望指出,”三號說,“我們住在木衛三以及內行星上的……”
那木星人又打岔道:“我們的天文學家隻知道有太陽,以及我們的四顆衛星。根本沒有什麼內行星。”
三號厭倦地勉強讓步。“好吧,我們住在木衛三上的人。我們對木星沒有圖謀,我們準備伸出友誼之手。這二十五年來,你們的人一直自由地和木衛三上的人類通訊。有任何理由突然對那些人類開戰嗎?”
“這二十五年來,”對方冷冰冰地答道,“我們都假設木衛三上的居民是木星人。一旦我們發現他們不是,而我們卻一直以木星人的智力標準對待低等動物,我們就必須采取行動洗刷這個恥辱。”
他緩慢地、有力地作出結論。“我們木星人不會忍受害蟲的存在!”
那木星人借著風力,開始以某種方式後退,這場晤談顯然結束了。
三個機器人又退回太空船內。
ZZ二號說:“看來真糟,不是嗎?”他又若有所思地繼續說下去,“正像那些人類主人所說,他們具有發展到極致的優越情結,並結合了極端偏狹的心態,無法容忍侵犯那個情結的任何人或任何事物。”
“這種偏狹心態,”三號陳述道,“是那種情結的自然結果。麻煩的是他們的偏狹心態長有利齒,他們擁有武器——而且他們的科學發達。”
“人類特別指示我們別理會木星人的命令,”ZZ一號突然說,“現在我不覺得奇怪了。他們是可怕、偏狹、僅僅看似優越的生物!”他又以機器人特有的忠心與信心,強有力地補充一句,“從來沒有人類主人會像那樣。”
“這點,雖然正確,和目前的問題卻不相幹。”三號說,“事實仍然是,人類主人處於極危險的情勢。這是個巨大的世界,而那些木星人不論在人數上或資源上,都是整個地球帝國的百倍或更多。假如他們能發展出力場,達到能用它當太空船船身的程度——如同人類主人已經做到的那樣——他們就會肆意蹂躪太陽係。如今的問題是,他們在那個方向已有多少進展;他們擁有什麼其他的武器;他們正在做些什麼準備等等。當然,我們的任務是帶回資料,我們最好趕快決定下一步怎麼做。”
“這也許有困難,”二號說,“那些木星人不會幫助我們。”此時此刻,這樣說相當輕描淡寫。
三號想了一會兒。“在我看來,我們似乎隻需要等待。”他說,“目前為止,他們已經花了三十個小時試圖摧毀我們,卻一直沒有成功。他們當然已經盡了全力。好,優越情結總伴隨著死要麵子的必要,我們收到的最後通牒證明了這點。假使他們有能力摧毀我們,他們絕對不會準許我們離去。可是假如我們不走,由於不願承認無法趕我們走,他們一定會假裝為了他們自己的目的,而願意讓我們留下來。”
他們再次開始等待。一天過去了,對方並未重新開火,三個機器人也並未離去。恫嚇失效,攤牌的時候到了。現在,機器人再度麵對那位木星的電波密碼專家。
假使ZZ型機器人配備有幽默感,他們會高興得不得了。實際上,他們隻是感到一種嚴肅的滿足感。
那木星人說:“我們已經決定準許你們逗留極短時間,好讓你們自己看看我們的力量。然後你們要回到木衛三,通知你們的同胞害蟲,在一個繞日公轉周期內,他們注定將有悲慘的下場。”
ZZ一號又做了一條精神筆記:木星公轉要花上十二個地球年。
三號隨口答道:“謝謝你。我們能否隨你到最近的城鎮去?有很多事我們都希望了解。”他像是想到什麼,又補充道,“當然,我們的太空船可不能碰。”
他這樣說代表一種請求,而不是威脅,因為任何ZZ型機器人都沒有好鬥的性格。在他們的製造過程中,就連產生最輕微惱怒的能力都已被仔細清除幹淨。像ZZ型這麼威力無窮的機器人,在地球上測試的那些年間,絕對的好脾氣是工作人員最重要的安全保障。
那木星人說:“我們對你們這些害蟲的太空船沒興趣,沒有木星人會接近它而令自己遭到汙染。你們可以跟我們來,但你們和任何木星人的距離絕不可少於三公尺,否則你們立刻會被摧毀。”
“他們可真跩,對不對?”當他們在強風中吃力地前進時,二號溫和地悄聲道。
那座城鎮是個湖邊港埠,湖裏則是不可思議的液態氨。外界的強風凶猛地襲來,在重力的助長下,帶泡沫的波浪以狂暴的速度橫掃液麵。港埠本身沒有多大,看起來也不怎麼起眼,想必大部分的建築都在地底,這點似乎相當明顯。
“這地方的人口有多少?”三號問。
那木星人答道:“它是個一千萬人的小城鎮。”
“曉得了。這點做條筆記,一號。”
ZZ一號機械性地依言照做,然後再度轉向湖畔,剛才他就一直看得著迷。他拉了拉三號的手肘,對他說:“喂,你想他們這裏有魚類嗎?”
“這又有什麼關係?”
“我想我們應該弄清楚,人類主人命令我們盡可能查明一切。”在三個機器人中,一號是頭腦最簡單的一個,因此,也是其中服從命令最一板一眼的一個。
二號說:“一號喜歡的話,就讓他去看看。我們讓這孩子玩一玩,是不會有任何害處的。”
“好吧。隻要他不浪費自己的時間,我也不是真的反對。魚類不是我們來此的目的——但還是去吧,一號。”
ZZ一號萬分興奮地掉頭就跑,拖著沉重的步伐迅速來到湖畔,撲通一聲跳進液態氨中。一旁的木星人都聚精會神地觀看,當然,他們一點都不了解先前那番對話。
電波密碼專家又嘀嗒道:“顯然你們的同伴麵對我們的偉大,絕望之餘決定放棄他的生命。”
三號以訝異的口吻說:“根本不是這麼回事,他想要調查一下可能生活在液態氨中的生物。”他又歉然補充道,“我們這位朋友有時非常好奇,而且他不太像我們這樣聰明,不過那隻是他的不幸。我們了解這點,因此隻要做得到,我們總會試著遷就他。”
經過很長一段沉默後,那木星人鄭重地說:“他會淹死。”
三號隨口答道:“沒這個危險,我們不會淹死。等他回來後,我們能否立即進城?”
就在這個時候,距離湖畔一兩百公尺的湖中,突然濺出一股液體。它猛烈向上噴,再在強風驅動的霧氣中砸下來。緊接著,又濺出一股接一股的液體,然後出現一道激蕩的白色泡沫,一路延伸到湖邊,直到接近湖畔才逐漸平息。
兩個機器人訝異地望著這個景象,而那些木星人也是一動不動,顯示他們同樣看得出神。
ZZ一號的頭忽然露出湖麵,接著,他向幹地慢慢走回來。可是有樣東西跟著他!那是某種巨大的生物體,似乎隻是一團尖牙、利爪與肉刺。不久他們才看出來,那生物不是自己跟著他走,而是被ZZ一號從湖畔拖來的。它全身鬆軟,顯得毫無生氣。
ZZ一號相當膽怯地走近,將通訊器抓到自己手上,心慌意亂地對那位木星人敲出一道訊息。“我很抱歉發生這種事,可是那東西攻擊我,我隻是在做它的筆記。我希望它不是個珍貴的生物。”
他並未立刻得到答案,因為那頭怪獸剛一出現,木星軍隊馬上作鳥獸散。他們重新慢慢聚攏,直到仔細的觀察證明那生物的確死了後,秩序才完全恢複。有些膽子較大的,還好奇地戳弄那具屍體。
ZZ三號謙卑地說:“我希望你能原諒我們的朋友,他有些時候笨手笨腳的。我們絕對無意傷害任何木星生物。”
“它攻擊我,”一號解釋道,“它無緣無故就咬我。看!”他展示一根大約六十公分長、尾端斷成鋸齒狀的尖牙,“這顆牙是它在我的肩膀咬斷的,幾乎留下一道刮痕。我隻是輕輕打它一巴掌,想趕它走——結果它就死了。我很抱歉!”
那木星人終於有了回應,他的嘀嗒密碼有些結結巴巴。“它是一隻野生動物,離湖畔這麼近的地方很少見,不過這座湖在這一帶相當深。”
三號仍焦慮不安地說:“如果你們能拿它當食物,那我們萬分願意……”
“不。我們自己能獵取食物,不需要害……不需要其他人的幫助。你們自己吃吧。”
聽到這句話,ZZ一號輕鬆地單手舉起那隻動物,將它丟進湖裏。三號隨口道:“謝謝你的好意,但食物對我們沒用,我們當然不必吃東西。”
在兩百名左右的武裝木星人護送下,三個機器人走過一連串的坡道,來到這座地底城市。若說在地表,這座城市的外觀又小又不起眼,那麼它在地底的部分,看起來則是一個超大型大都會。
他們在引導下鑽進一輛地麵車,這種車輛由遙控操作——因為任何誠正、自重的木星人都不會跟害蟲共乘一輛車,以免危及他的優越地位。地麵車以嚇人的高速駛向城市中心,他們根據沿途所見,足以斷定這座城市前後延伸八十公裏,向木星地殼則至少下挖十二公裏。
ZZ二號以不怎麼高興的口吻說:“假如這是木星人成就的一個範例,那我們不會為人類主人帶回一個有希望的報告。畢竟,我們是在廣大的木星表麵隨機著陸,接近任何真正人口密集中心的機會是千分之一。正如那個密碼專家所說,這一定隻是個城鎮。”
“一千萬木星人!”三號心不在焉地說,“總人口一定有好幾兆,即使就木星而言,這也很高,非常高。他們或許有個完善的都會文明,那就代表他們的科學成就一定驚人。萬一他們擁有力場……”
三號沒有脖子,基於強度的考量,ZZ型的頭部緊緊固定在軀幹上,精巧的正子腦由三層寸許厚的銥合金保護。但假使他真有脖子,這時他會悲傷地搖搖頭。
現在他們停在一處清過場的空間。在他們四周,他們能看到大街小巷擠滿木星人,而這些木星人的好奇,則與任何地球群眾在類似情況下表現得完全一樣。
那位密碼專家走過來。“從現在開始到下個活動周期,是我歇息的時間。我們已盡心盡力為你們安排好住處,以至於為我們自己帶來極大的不便,因為事後,那棟建築當然必須拆毀重建。縱使如此,你們仍然獲準暫時睡在那裏。”
ZZ三號揮揮手表示不必,接著敲出一道訊息。“我們謝謝你們,但你們千萬別麻煩,我們不介意就留在這裏。如果你要去睡覺和休息,那就請便,我們會等你。至於我們……”他輕描淡寫地說,“我們不睡覺。”
那木星人什麼也沒說,不過假使他有一張臉,臉上的表情可能頗為有趣。他離開了,三個機器人則留在車內,周圍有幾小隊全副武裝的木星人擔任警衛,各個小隊都頻頻換班。
好幾小時後,這些警衛才讓出一條路,讓那位密碼專家走回來。
還有其他木星人跟他一起來,他為機器人介紹說:“跟我來的是兩位中央政府官員,他們仁厚地答允和你們談談。”
其中一位官員顯然懂得密碼,因為他以嘀嗒聲蠻橫地打斷密碼專家。他對三個機器人說:“害蟲!從地麵車出來,讓我們能看著你們。”
三個機器人樂意之至,因此當三號與二號從車子右側跳下時,ZZ一號則從左側猛然鑽了出來。“鑽”這個字眼是刻意的選擇,因為他根本忘了操縱降下車門的機件,而是將左側車體整個帶走,連同兩個車輪、一根車軸一起拉了下來。那輛車立刻垮掉,ZZ一號站在那裏,在尷尬的沉默中望著那堆破爛。
最後,他終於輕輕敲出嘀嗒聲。“我很抱歉,希望這不是一輛昂貴的車子。”
ZZ二號歉然補充道:“我們這位同伴常常笨手笨腳,你一定要原諒他。”ZZ三號則不怎麼帶勁地試圖將車子拚回原狀。
ZZ一號繼續努力為自己脫罪,他說:“這輛車的材料相當脆弱,你知道嗎?”他雙手舉起一塊一公尺見方、八公分厚的鋼化塑膠,稍微施了點力,那塊板子立刻斷成兩截。“我應當留意些。”他承認了自己的疏失。
那位木星政府官員以稍微不那麼蠻橫的口氣說:“受到你們的汙染後,這輛車反正非毀掉不可。”他頓了頓,又說,“你們這些小東西!我們木星人對低等動物沒有低級的好奇心,但我們的科學家要尋求真理。”
“我們同意你的說法,”三號喜滋滋地答道,“我們也一樣。”
那木星人沒理會他。“顯然,你們欠缺質敏器官。你們怎樣察覺遠方的物體?”
三號的興趣來了,他說:“你的意思是,你們的同胞能直接感知質量?”
“我來這裏,不是回答你有關我們的問題——那些冒失的問題。”
“那麼我想,對你們而言,即使在沒有輻射的情況下,質量低於某個值的物體也都是透明的。”他轉向二號,“那就是他們的視覺原理。對他們而言,他們的大氣和太空一樣透明。”
那木星人的嘀嗒聲再度響起。“你要馬上回答我的第一個問題,否則我的耐心就沒了,我會下令毀掉你。”
三號立刻說:“我們用的是能敏原理,木星人。我們可以隨意調整自己,接收整個電磁波譜的任何部分。目前,我們的長距離視覺源自我們自己發射的無線電波輻射。而在近距離,我們則用……”他頓了頓,問二號說,“密碼中沒有對應伽馬射線的字眼,是嗎?”
“據我所知沒有。”二號答道。
三號繼續對那木星人說:“在近距離,我們則用另一種輻射看東西,那種輻射沒有對應的密碼。”
“你們的身體由什麼組成?”那木星人質問。
二號悄聲道:“他會這樣問,或許是因為他的質敏器官無法穿透我們的表皮。你知道的,我們具有高密度。我們應該告訴他嗎?”
三號以不確定的口吻答道:“我們的人類主人沒特別說我們該對任何事保密。”他再改用電波密碼,對那木星人說,“我們主要的成分是銥金屬,此外還有銅、錫,一點鈹金屬,以及其他零星的物質。”
所有的木星人紛紛後退,全然無可名狀的軀體各部分含糊地扭動,給人一種他們正在熱烈討論的印象,不過他們並未發出任何聲音。
然後,那名官員走回來。“木衛三的生物!我們決定讓你們看看我們的一些工廠,借此展現我們偉大成就的一小部分。然後我們將準許你們回去,好讓你們在其他的害……其他世界的生物間散播絕望。”
三號對二號說:“注意他們的心理引發的效應,他們必須把他們的優越感發揮到極致。這樣做仍是為了死要麵子。”然後他用電波密碼說,“我們謝謝你提供這個機會。”
可是三個機器人很快便了解,這個死要麵子的行動極有效率。示範變成了參觀,參觀又變成大型展覽。木星人展示一切,解釋一切,熱心地回答所有的問題,而ZZ一號則做了幾百條“絕望”的筆記。
光是這座所謂不足道的城鎮,它的作戰潛力就是整個木衛三的好幾倍。十幾個這樣的城鎮,就會勝過整個地球帝國。然而十幾個這樣的城鎮,與整個木星必能動員的力量相比,頂多隻能算是九牛一毛而已。
一號輕輕推了推三號,後者轉身問道:“什麼事?”
ZZ一號嚴肅地說:“假如他們擁有力場,人類主人就輸了,對不對?”
“隻怕如此。你為什麼這樣問?”
“因為這些木星人沒帶我們到這座工廠的右翼參觀,有可能那裏正在研發力場。假如真是這樣,他們就會希望保密。我們最好查清楚,你知道,這才是重點。”
三號憂鬱地望著一號。“或許你說得對,忽略任何東西都不行。”
現在他們來到一間龐大的鋼鐵加工場,目睹幾十公尺長的耐氨矽鋼合金鋼梁在短時間內被切成好幾段。三號沉著地問道:“那一翼有些什麼?”
那名政府官員先詢問工廠負責人,然後解釋道:“那是高熱處理部門。有些過程需要很高的溫度,是任何生物都無法忍受的,所有操作人員必須一律進行隔離處理。”
他帶路來到一扇輻射出熱氣的隔板,指了指一個由透明物質製成的小圓盤。這樣的小圓盤共有一列,從任何一個向內望去,透過糊狀的大氣,都能看到一排排燒紅的鍛爐發出的模糊紅光。
ZZ一號對那個木星人露出狐疑的表情,以嘀嗒聲說:“我進去逛逛有沒有關係?我對這個非常有興趣。”
三號說:“你又孩子氣了,一號,他們說的是實話。好吧,你要是非去不可,就去探查一番。可是別花太長時間,我們還得繼續參觀。”
那木星人說:“你不了解裏麵有多熱,你會死掉。”
“喔,不會的,”一號從容地解釋,“熱量對我們不礙事。”
木星人開了一個會,然後出現一個爭先恐後的混亂場麵,麵對這個不尋常的緊急狀況,工廠員工紛紛采取自保措施。吸熱物質製成的屏幕一一升起,然後一道門才拉下來,之前當鍛爐運轉時,這道門一向關得嚴絲合縫。ZZ一號走了進去,那道門又在他身後關上。木星官員紛紛擠向透明窗觀望。
ZZ一號走向最近一座鍛爐,從外麵輕輕敲了敲。由於他個子太矮,無法輕鬆地望向內部,他索性將鍛爐推歪,直到熔融金屬流到容器的邊緣。他好奇地凝視一番,然後伸進一隻手,攪動了一會兒,以測試它的稠度。完成後,他伸出手來,甩掉幾滴火紅的金屬熔漿,又在某條大腿上擦了擦。他沿著一排鍛爐慢慢走過去,最後才打手勢表示要出來。
當他從那道門走出來後,木星人全部退得老遠,趕緊朝他身上猛噴液態氨。那些液體不斷發出噝噝聲,隨即沸騰成為蒸汽,直到他再度降到堪能忍受的溫度,那些木星人才停手。
ZZ一號毫不理會這場氨淋浴,隻是說:“他們講的是實話,沒有力場。”
三號剛說:“你看……”一號卻不耐煩地打岔道:“可是這樣拖下去不是辦法。人類主人命令我們查清一切,就要這麼辦。”
他轉向那個木星人,毫不遲疑地敲出嘀嗒聲。“聽著,木星科學有沒有發展出力場?”
當然,一號由於心智較不完善,難免顯得比較魯鈍。二號與三號知道這點,因此他們忍住了,未對這句話表示任何反對。
那位木星官員原本一副古怪的僵凝態度,讓人覺得他似乎在傻傻盯著一號那隻手——那隻曾經浸在熔融金屬裏的手。這時他才慢慢地放鬆,慢慢地說:“力場?這麼說,那才是你們最好奇的東西?”
“是的。”一號以強調的口吻答道。
這位木星人突然且顯然恢複了自信,因為他的嘀嗒聲再度變得蠻橫。“那麼來吧,害蟲!”
於是三號對二號說:“果然,我們又成了害蟲——聽起來好像有壞消息等在前麵。”二號則沮喪地表示同意。
現在他們被帶到這座城市的最外緣處,也就是在地球上稱為近郊的部分。他們進入一列緊密合成一體的建築,或許勉強可以說它相當於地球上的一所大學。
然而,木星人沒有作任何解釋,機器人也沒有要求解釋。那位木星官員快步帶路,三個機器人則緊跟在後麵,憂心地深信最壞的事即將發生。
其他人通過一堵圍牆的某個開口後,ZZ一號卻停在那裏。“這是什麼?”他很好奇。
室內裝設著狹窄、低矮的工作台,有些木星人在操作一排排古怪的裝置,其中最突出的一樣是個三公分長的強力電磁體。
“這是什麼?”一號又問了一遍。
那木星人轉過頭來,顯得頗不耐煩。“這是一間學生用的生物實驗室,裏麵沒有你感興趣的東西。”
“可是他們在做什麼呢?”
“他們在研究微生物。你以前從來沒見過顯微鏡嗎?”
三號插嘴解釋道:“他見過,但不是那種類型。我們的顯微鏡是為能敏器官設計的,工作原理是利用輻射能的折射。你們的顯微鏡顯然是根據質量擴張原理,十分巧妙。”
ZZ一號說:“我想檢視幾個標本,不知道有沒有關係?”
“那會有什麼用?由於你的感官受限,你不能用我們的顯微鏡,而你無緣無故接近的結果,隻會迫使我們丟棄那些標本。”
“但我不需要顯微鏡,”一號訝異地解釋說,“我能輕易把自己調整成顯微視覺。”
他大步走向最近的工作台,室內的學生都擠在一角,試圖避免受到汙染。ZZ一號推開一具顯微鏡,仔細地檢視一個載片。他隨即後退,困惑不已,接著再試另一個……第三個……第四個。
他走回來,對那木星人說:“那些應該都是活的,對不對?我是說那些小蟲一樣的東西。”
那木星人說:“當然。”
“那就怪了——我一看它們,它們就死了!”
三號尖聲驚叫,對他的兩個同伴說:“我們忘了我們的伽馬輻射。趕緊離開這裏,一號,否則我們會殺死室內所有的微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