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爾宏說:“靜下來,莎莉。”他一個箭步跳過去,抓住車門把手。當然,車門一動也不動。
他說:“一分鍾前它還開了一次。”
我說:“那是自動鎖。她有隱私的意識,我是指莎莉。”
他鬆開手,然後慢慢地、不慌不忙地說:“一輛有隱私意識的汽車,不該拉下車篷到處跑。”
他後退三四步,然後很快向前衝,一下子就跳進車裏,動作快到我無法阻止。他完全讓莎莉措手不及,因為他落下時,順手關掉了點火器,莎莉根本來不及鎖住它。
五年來頭一次,莎莉的發動機熄火了。
我想我曾經大叫,但吉爾宏將開關轉到“手動”,還將它鎖在那裏。他踩燃發動機,莎莉又活過來,可是失去了行動自由。
他上路了。那兩輛轎車還在那裏,他們開始轉身離去,速度並不很快。我想,他們一定弄不清楚怎麼回事。
其中一輛是來自米蘭車廠的基奧塞普,另一輛則是史蒂夫,這兩輛車總是在一起。他們都是農莊的新客,但他們在這裏也已有些時日,足以知道我們的車子一向無人駕駛。
吉爾宏向前直衝,當兩輛轎車終於明白莎莉不會慢下來、她根本無法慢下來的時候,一切都太遲了,他們隻能采取狗急跳牆的辦法。
他們分開了,分別朝左右閃躲,莎莉則閃電般穿過兩車之間。史蒂夫撞穿湖畔的籬笆,停在草叢與泥濘中,距離湖岸不到十五公分。基奧塞普則沿著車道的另一側一路顛簸,最後在一陣顫抖中停下來。
當吉爾宏回來的時候,我已將史蒂夫叫回車道上,正準備檢查他有沒有被籬笆刮傷。
吉爾宏打開莎莉的車門,走了出來。然後他又傾身向後,再度關掉莎莉的發動機。
“好啦,”他說,“我想我幫了她一個大忙。”
我按捺住火氣。“你為什麼衝向那兩輛轎車?你沒理由那樣做。”
“我一直指望它們掉頭。”
“他們做到了,其中一輛撞穿了籬笆。”
“我很抱歉,傑克。”他說,“我以為它們的動作會快些。你知道怎麼回事嗎?我坐過許多次巴士,但我這輩子隻坐過兩三次私家自動車,而這是我第一次駕駛這種車輛。這就足以向你證明,傑克。它迷住我了,駕駛這種車令我著迷,而我是個相當冷酷的人。我告訴你,我們隻需要把價錢壓到定價的八成,就能開發一個很好的市場,利潤會有百分之九十。”
“我們要分享嗎?”
“一人一半。記住,由我負擔所有的風險。”
“好吧。我聽你講過了,現在你聽我講。”我提高音量,因為我太生氣了,再也無法客客氣氣,“當你關掉莎莉的發動機時,你傷害了她。你喜不喜歡被人踢得不省人事?當你關掉莎莉的時候,你等於是那樣對付她。”
“你太誇張了,傑克,自動巴士每天晚上都會關掉。”
“當然,所以我才不要我的孩子鑽進你那些花哨的五七年車體,我不知道他們在那裏會受到什麼待遇。每隔幾年,巴士的正子電路就需要大修,而老馬修的電路已有二十年沒人碰過。你對他提出的什麼條件比得上這一點?”
“好吧,你現在太激動了。等你冷靜下來之後,請考慮考慮我的提議,然後再跟我聯絡。”
“我已經好好考慮過了。如果我再見到你,我就會叫警察。”
他齜牙咧嘴。“慢著,老頭。”他說。
我說:“慢著,你!這是私人地產,我命令你離開。”
他聳了聳肩。“好吧,那麼,再見。”
我說:“赫斯特太太會送你離開這塊地產,我們永遠不要再見。”
不料兩天後,我就跟他再見麵了。或者應該說是兩天半,因為我第一次見到他時差不多是中午,再度見到他的時候則剛過午夜。
當他打開燈時,我隨即從床上坐起來,先是盲目地眨著眼睛,漸漸才明白發生什麼事。一旦我看清楚了,就不需要多作解釋。事實上,根本不必任何解釋。他的右手握著一把槍,醜惡的小型針槍管剛好從指縫露出來。我知道他隻需要加大手中的壓力,我便會被轟得四分五裂。
他說:“穿上衣服,傑克。”
我沒有動,我隻是望著他。
他又說:“聽好,傑克,我知道這裏的情形。兩天前我拜訪過你,記得吧?你這個地方沒有守衛,沒有通電圍牆,也沒有警訊器,什麼都沒有。”
我說:“我什麼都不需要。同理,沒有任何東西阻止你離開,吉爾宏。假使我是你,我會那樣做,這地方有時會非常危險。”
他發出幾下笑聲。“是的,對任何被手槍指著的人而言。”
“我看到了,”我說,“我知道你有一把。”
“那就趕緊動身,我的人在等著。”
“不,吉爾宏先生。除非你先告訴我你要什麼,而且就算你說了,我也不一定遵命。”
“前天我對你作了個提議。”
“答案仍是不行。”
“現在提議的內容增加了。我帶了些人和一輛自動巴士前來,你有機會跟我去拆下二十五具正子發動機,我不在乎你挑選哪二十五具。我們會把那些發動機搬到巴士上運走。一旦它們脫手,我一定會讓你得到你應得的那筆錢。”
“我想,我能相信你的承諾。”
他的表現不像是認為我在諷刺他。他說:“是的。”
我說:“不行。”
“如果你堅持說不,我們會以自己的方法行事。我會自己拆下發動機,隻不過我會拆掉五十一具,一具也不放過。”
“要拆下正子發動機可不容易,吉爾宏先生。你是機器人學專家嗎?即使你是,你可知道,那些發動機都經過我的改裝。”
“這點我知道,傑克。而且說實話,我不是什麼專家。當我試圖取下發動機時,我也許會弄壞不少。這正是如果你不合作,我就必須把五十一具通通拆下的原因。你懂了吧,等我完工後,我也許隻能得到二十五具。我對付的最初幾具可能受損最嚴重,直到我學得竅門,情況才會好轉,你懂了吧。而如果我自己動手,我想我會先拿莎莉開刀。”
我說:“我無法相信你是認真的,吉爾宏先生。”
他說:“我是認真的,傑克。”他讓這句話一字字敲進我的心坎,“如果你願意幫忙,你就能保住莎莉。否則,她很可能受到嚴重傷害,很抱歉。”
我說:“我跟你去,但我要再警告你一次。你會惹上麻煩,吉爾宏先生。”
他認為這句話非常滑稽。當我們一起走下樓梯時,他甚至還爆出非常輕的笑聲。
一輛自動巴士等在通向車庫的車道附近。巴士旁邊有三個人影,當我們接近時,他們的電筒光束亮了起來。
吉爾宏壓低聲音說:“我抓到老家夥了。來吧,把貨車開到車道上,讓我們展開行動。”
其中一人上身湊進巴士,在控製盤上敲出正確的指令。我們向車道走去,那輛巴士順從地跟在後麵。
“它進不了車庫,”我說,“大門容納不下。我們這裏沒有巴士,有的盡是私家車。”
“好吧,”吉爾宏說,“把它開到草地上,別讓人看到它。”
當我們與車庫仍有將近十公尺的距離時,我已經能聽見那些車子的劈裏啪啦聲。
通常隻要我走進車庫,他們就會安靜下來。這回他們卻沒有,因此我想他們知道附近有陌生人。當吉爾宏與其他人的臉孔一一出現時,他們變得更加嘈雜。每具發動機都發出激烈的隆隆聲,伴隨著不規則的爆震,直到整個車庫吵翻了天。
我們踏進車庫後,裏麵的燈自動開啟。吉爾宏似乎不在乎汽車的噪音,但其他三人顯得既驚訝又不自在。他們擁有一副職業殺手的外貌,與其說這是什麼生理特征,不如說是機警的目光和鬼祟的表情所構成的。我了解這類人,所以我不擔心。
他們其中一人說:“媽的,它們在燒汽油。”
“我的車子一向如此。”我生硬地答道。
“今晚例外,”吉爾宏說,“把它們關掉。”
“沒那麼容易,吉爾宏先生。”我說。
“動手!”他說。
我站在那裏,他的手槍穩穩地指著我。我說:“我告訴你,吉爾宏先生,我這些車子自從進了農莊,就一直受到良好的待遇。他們習慣了這種方式的待遇,他們痛恨其他任何方式。”
“你有一分鍾的時間,”他說,“改天再給我上課。”
“我在試圖解釋一件事,我在試圖解釋我的車子懂得我對他們說的話。隻要有時間、有耐心,正子發動機就學得會,而我的車子都學會了。兩天前,莎莉就了解你的提議,你該記得當我詢問她的意見時,她曾經哈哈大笑。她也知道你對她做過什麼,被你驅散的兩輛轎車同樣明白。至於其他的車子,也都知道如何對付非法入侵者。”
“聽好,你這個又瘋又老的蠢蛋……”
“我需要說的隻是——”我提高了音量,“抓住他們!”
其中一人立刻麵色鐵青,高聲吼叫,但他的聲音完全淹沒在五十一副喇叭的齊鳴中。他們保持那種音調,而在車庫四壁之間,回音累積成狂野的、金屬性的呐喊。有兩輛車子開始向前移動,雖然不慌不忙,卻絕對沒有弄錯目標。接著另外兩輛車跟在後麵,其他車輛也都在各自的車棚中蠢蠢欲動。
三名凶徒瞪大眼睛,開始向後退。
我叫道:“別靠牆站。”
顯然,他們自己也有這種直覺。他們瘋狂地衝向車庫的大門。
吉爾宏的手下來到門口,其中一人突然轉身,舉起自己的手槍。針彈畫出一道細微的藍色閃光,直奔最前麵的一輛車,那正是基奧塞普。
基奧塞普的車蓋被刮掉一道細長的油漆,他的擋風玻璃右側也出現密密麻麻的裂痕,不過沒有被打穿。
那三個人跑出車庫,開始拔腿飛奔。我的車子則兩兩向前推進,在黑夜中展開追逐,他們的喇叭吹起衝鋒號。
我的手始終抓住吉爾宏的手肘,但我想即使我不那麼做,他也無論如何不會有所行動。我注意到,他的嘴唇不停地打戰。
我說:“這就是我不需要通電圍牆或守衛的原因,我的財產會保護自己。”
當他們成雙成對嗖嗖掠過時,吉爾宏的眼睛轉來轉去,看得目瞪口呆。他說:“它們是殺手!”
“別傻了,他們不會殺掉你的手下。”
“它們是殺手!”
“他們隻會教訓你的手下一頓。我的車子受過特別訓練,知道在這種情況下如何進行越野追逐;我想,你那些人的遭遇將比當場斃命還要糟。你曾經被一輛自動汽車追過嗎?”
吉爾宏沒有回答。
我繼續說下去,我不想讓他漏掉任何細節。“他們會如影隨形地跟著你的手下,在這兒追他們,在那兒堵他們,對著他們鳴喇叭,衝著他們衝過去,在千鈞一發之際猛然刹車,帶起一陣如雷巨響。他們會一直這樣做,直到你的人吃不消,喘不過氣,累得半死,等著讓車輪輾過他們快散掉的骨頭。我的車子不會那樣做,他們會掉頭就走。不過,你可以確定,你的人這輩子再也不會回到這裏。即使你把所有財產給他們,或十個像你這樣的人把所有財產給他們,他們也絕對不幹。你聽——”
我更加用力抓著他的手肘,他豎起耳朵。
我說:“你沒聽見好些車門在砰砰響嗎?”
那些聲音遙遠而模糊,可是錯不了。
我說:“他們在大笑,他們玩得很開心。”
他氣得整張臉皺成一團。他舉起手來,手中仍握著那把手槍。
我說:“我不會那麼做,還有一輛自動車跟我們在一起。”
我想他直到這時才注意到莎莉,她剛才的動作是那麼安靜。雖然她的右前方擋泥板幾乎要碰到我,我卻聽不到她的發動機運轉聲,或許是因為她屏住了氣息。
吉爾宏高聲驚叫。
我說:“隻要我跟你在一起,她就不會碰你。但你若是殺了我……你也知道,莎莉不喜歡你。”
吉爾宏將手槍轉向莎莉的方向。
“她的發動機有防護罩,”我說,“而在你能再度扣下扳機前,她就會壓到你身上。”
“那麼,好吧。”他吼道,而我的手臂突然被扭到背後,令我幾乎無法站立。他將我押在莎莉與他自己之間,雙手始終沒有放鬆。“跟我一塊退出去,別試圖掙脫,老頭,否則我把你的手臂擰下來。”
我不得不走。莎莉緊緊跟著我們,她顯得很擔心,不知怎麼辦才好。我試圖對她說幾句話,可是做不到,我隻能咬緊牙關呻吟。
吉爾宏的自動巴士仍停在車庫外。我被推進去,吉爾宏隨即跳進來,順手鎖好車門。
他說:“好啦,現在我們來講正經的。”
我正在搓揉我的手臂,試圖讓它再活過來。即使我在這樣做的時候,我也自然而然、不知不覺打量著這輛巴士的控製盤。
我說:“這是拚裝貨。”
“那又怎樣?”他以刻薄的口吻說,“這是我的傑作之一。我拾回一個廢棄的車底盤,找到一具能用的發動機,就拚成了我的私家巴士。不錯吧?”
我扯開作業板,硬把它推到一邊。
他說:“搞什麼鬼!別碰那玩意兒。”他一掌切下,立刻令我的左肩失去了知覺。
我跟他扭打起來。“我可沒打算傷害這輛巴士。你以為我是什麼人?我隻是想看看發動機的一些接線。”
我根本不必怎麼仔細看。當我再度麵向他時,我簡直氣炸了。我說:“你是個無恥之徒,是個混賬雜種。你無權自己安裝發動機,為何不找個精通機器人學的人?”
他說:“我看起來像是瘋了嗎?”
“即使它是個偷來的發動機,你也無權這樣對待它。我不會像你對待這台發動機那樣對待任何人,焊錫、膠帶、扣夾!真殘忍!”
“照樣管用,不是嗎?”
“當然管用,可是這輛巴士一定痛不欲生。你可以帶著偏頭痛和急性關節炎活著,但那樣活著簡直生不如死。這輛車在受罪!”
“住口!”他透過車窗瞥了莎莉一眼,莎莉已經來到盡可能接近這輛巴士的位置。他趕緊確定車門與車窗都鎖好了。
他說:“現在,我們要趕在其他車輛回來前離開這裏,我們到別處去。”
“那樣對你有什麼用?”
“你那些車總有一天會耗盡汽油,對不對?你尚未把它們改良到自己能加油的地步,是嗎?到時我們再回來了結這件工作。”
“他們會到處找我,”我說,“赫斯特太太還會報警。”
他已經不可理喻,隻顧著啟動巴士。巴士開始蹣跚向前駛去,莎莉則緊跟在後麵。
他吃吃笑了笑。“既然有你和我在一起,她又能做什麼?”
莎莉似乎也了解這一點。她加快速度,超過我們,然後揚長而去。吉爾宏打開身旁的車窗,朝外麵吐了一口痰。
巴士在黑暗的道路上隆隆前進,它的發動機不時發出嘎嘎的聲響。吉爾宏盡量調暗周邊照明,最後,唯有借著在月光下閃爍著綠色磷光的公路中央標線,我們才不至於撞到樹上。公路上的交通量幾乎等於零,對麵車道曾有兩輛車迎麵駛來,我們這一側則沒有任何車輛,前後都沒有。
我首先聽到車門的砰砰聲。迅速、尖銳的聲音劃破寂靜,先是在右邊,然後是左邊。當吉爾宏粗暴地敲下加速指令時,他的雙手已在發抖。矮樹叢中突然射出一道光束,使我們暫時失明。接著,又有一道光束從另一側的護欄後麵射向我們。而在將近四百公尺外的十字路口,一輛車衝出來擋住我們的去路,帶起一陣“唧——唧——唧——唧”的緊急刹車聲。
“莎莉是去搬救兵,”我說,“我想你被包圍了。”
“那又怎樣?它們能做什麼?”
他俯身湊向駕駛盤,透過擋風玻璃向外窺探。
“你可別輕舉妄動,老頭。”他喃喃道。
我也做不到,我的疲倦深入骨髓,我的左臂火燒般疼痛。此時發動機的聲音逐漸升高,逐漸湊近。我聽得出那些發動機以古怪的規律缺火;突然間我有一種感覺,我的那些車子似乎在交談。
一陣喇叭的交響曲從後麵傳來。我轉過頭去,吉爾宏則迅速望向後視鏡。十幾輛車子跟在後麵,占了公路的雙向車道。
吉爾宏高聲呐喊,還瘋狂地哈哈大笑。
我喊道:“停車!停下車來!”
因為前方三四百公尺處,在路邊兩輛轎車的車燈照耀下,我清清楚楚地看到,赫然是莎莉停在那裏,她美觀的車身不偏不倚擋在路中央。這時,兩輛車子衝到我們左方的反向道上,與我們保持絕對的同步,預防吉爾宏掉頭而去。
但他根本沒有掉頭的打算。他將手指放到全速前進的按鈕上,而且一直按著。
他說:“嚇唬不了我。這輛巴士的重量是她的五倍,老頭,我們隻會把她像隻死貓一樣推到路旁。”
我知道他做得到。這輛巴士正處於手動操作,而他的手指放在按鈕上。我知道他會那樣做。
我拉下車窗,伸出頭去。“莎莉,”我叫道,“讓路。莎莉!”
在刹車帶發出的痛苦尖叫中,我的叫聲被完全淹沒。我覺得自己被向前拋,還聽見吉爾宏大口吐氣的聲音。
我說:“發生了什麼事?”這是個傻問題。我們停了下來,這就是剛才發生的事。現在,莎莉與巴士的距離隻有一公尺半。五倍於她的重量向她步步逼近,她卻毫不退讓。真是勇敢!
吉爾宏猛拉“手動”捺跳開關。“一定行的,”他不停喃喃自語,“一定行的。”
我說:“照你那樣掛住發動機就不行,專家,任何電路都可能短路。”
他帶著滿腔怒火向我望來,喉嚨深處還發出咆哮。他的頭發亂成一團,劉海貼在前額。
他舉起右手。“你能對我作的忠告到此為止,老頭。”
我知道針槍即將開火。
我背頂著巴士車門,眼睜睜看著他的手舉起來。當車門打開時,我立刻向後跌出去,“砰”的一聲摔到地上。然後,我聽見車門又猛然關上。
我用膝蓋撐起身子,抬起頭來,剛好看到吉爾宏跟正要關起的車窗徒勞地搏鬥,又連忙透過玻璃舉槍瞄準。他根本沒有開火,隨著一聲巨吼,那輛巴士重新上路,吉爾宏便跌跌撞撞地向後退去。
莎莉已經不在路上。不久,我看到巴士的後車燈在公路上一閃一閃逐漸遠去。
我累壞了。我就坐在那裏,就在公路中央,把我的頭放進交握的手臂裏,試圖調勻呼吸。
我聽見一輛車悄悄來到我身旁。我抬頭一看,那正是莎莉。她的前門慢慢地、可愛地(你可以這麼說)打開來。
過去五年間,沒有任何人駕駛過莎莉——當然,吉爾宏是唯一的例外。我知道對一輛車而言,這樣的自由多麼可貴。我很感謝她這種表示,可是我說:“謝謝,莎莉,但我還是找一輛新來的車吧。”
我站起來,轉身離去,但她以足以媲美芭蕾舞姿的熟練和利落,再度駛到我麵前。我不能讓她傷心,於是我坐了進去。她的前座有一股美好、新鮮的氣味,那是保持得一塵不染的自動汽車才有的味道。我躺下來,心中滿懷感激。然後,我的孩子們便平穩、安靜且迅速地送我回家。
次日傍晚,赫斯特太太帶著相當激動的心情,為我送來一份無線電新聞傳真。
“是吉爾宏先生,”她說,“前幾天來見你的那個人。”
“他怎麼了?”
我很怕聽到她的答案。
“他們發現了他的屍體。”她說,“想象一下,就這麼死在一條水溝裏。”
“可能根本是另一個陌生人。”我咕噥道。
“拉蒙・J.吉爾宏,”她以尖銳的口氣說,“不可能有兩個,對不對?而且,描述也都符合。老天,真是不得好死!他們發現他的手臂和身上有輪胎印子。想想看呀!我很高興結果證明那是一輛巴士,否則他們可能會來這裏問東問西。”
“現場離這裏很近嗎?”我憂心忡忡地問道。
“不……在庫克斯維附近。可是,天啊,還是你自己讀一讀吧——基奧塞普怎麼搞的?”
我很慶幸話題終於轉開。基奧塞普正耐心地等我完成噴漆的工作,他的擋風玻璃早已換好了。
等她離開後,我抓起那份新聞傳真。這件事絕無疑問——根據法醫的報告,他死前曾長途奔跑,最後處於全身虛脫的狀態。我不知道那輛巴士跟他玩了多少公裏,才終於發動最後攻擊。當然,新聞傳真對這些事毫無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