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爾爾猶豫了一下,也就坐了:“你究竟是誰?你來這兒究竟是為了什麼?”
景樾道:“你問的這些,我都答過了,而且我答的,就是事實。”
常爾爾急了:“可是你到底是什麼人,你也會占卜嗎?不然你怎麼會每次都知道我會躲在哪兒,知道我會易容術,還知道我在幹什麼?”
景樾道:“我不懂占卜,我隻是察顏觀色,多思多想,自然就猜出來了。”
“不可能!”常爾爾拍案道:“猜哪能猜的這麼準!你又不是神仙!”
景樾道:“不管我是如何猜到的,總之,願賭服輸,你已經輸給了我。”他看了看天色:“給你兩個時辰收拾東西,申時你來找我,我們要離開這兒!”
他根本不等他答,直接叫了幾個黑衣人過來:“過去幫幫常公子的忙。”
常爾爾氣的眼眶都紅了,可是想想這的確是他自己答應的,猶豫了一下,還是掉頭就走。他從出生起就待在這兒,爹娘也埋在這兒,他隻有在這個小院裏,才覺得自己不那麼孤獨……常爾爾抹了一把淚,草草收拾了幾件衣服,收起爹爹的手劄,把爹娘的靈位也包起來,背在了身上。
見了景樾,哭的雙眼紅紅的少年隻說了一句話:“是我太草率了,所以不得不跟你走一程,可是若你所做所為有我不能容忍的,我寧可做個食言而肥的人。”
他年紀不大,又矮又瘦,這番話卻說的很是鏗鏘。景樾點了點頭:“好。”
兩人上了路,一路向東,景樾極少跟他說話,也不告訴他要去哪兒,他問他話,他也答的極簡單,常爾爾愈發覺得這家夥不是好人,隻後悔太過輕敵上了賊船。
經過白浪江,恰逢江水泛濫,一行人便在湖邊等了幾日。直把常爾爾等的心浮氣燥,去湖邊抓了幾條魚,回來的時候,一眼就看到景樾坐在亭子裏看書。
此時出門在外,他麵上覆著十分平庸的麵具,卻仍是廣袖青衫,風度翩翩。常爾爾忍不住哼了一聲,心說拽啥啊,每天還要特意到這兒來看書!客棧裏難道不能看!
正一邊吐槽一邊轉身,忽然心頭一動。
第二天用過早飯,景樾仍舊帶了書出門,片刻之後,常爾爾便悄悄跟了出去,遙遙綴著,這兒本來是一片凹地,每年白浪河泛濫都會漲水,積在這兒,天長日久,便被人叫做伴河湖。湖中種著蓮藕,那湖心亭就建在蓮藕之間,中間以木條架起。
就見景樾腳下從容,徑直進了湖心亭,坐下來,常爾爾登時目瞪口呆。
不可能啊!他明明抽鬆了木板啊!為什麼他沒有一腳踩空?常爾爾憋了半天,還是沒忍住撲過去,結果還沒等奔到那個位置,就覺得腳下一空,已經陷進了淤泥之中,轉眼之間,已經沒到了大腿。
常爾爾試圖躍起,可是身下的淤泥像有吸力一樣,根本無法抽身,手夠不著旁邊的木板,荷花枝葉上又借不了力,越是掙紮陷的越快,常爾爾終於驚慌起來,叫道:“景樾!救命!救救我!”
景樾並不理會,常爾爾又徒勞的掙紮了半天,然後福至心靈:“樾哥我錯了!我不該算計你!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景樾終於放下了書:“若我中招,亦將如你此時,你可知?且這兒不是私人庭院,你擅自行動,就不怕害了路人?”常爾爾一窒,他頓了頓:“此處距岸,距亭都遠,若我陷入,你如何救我?”
常爾爾更是窘迫,他隻是一時心血來潮,完全沒想過這個問題,景樾又道:“若你不能救,待你叫得人來,我也許就死了。你我可有如此深仇大恨?”
常爾爾一時羞愧無地:“樾哥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他仍在陷入,卻沒臉再叫救命,景樾淡淡的道:“我來找你的原因,與我師父找你父親的原因一樣,你將來自然會知道。我試你人品,也觀你的脾性,我看的出你對那個地方有所依戀,所以你明明有謀生的本事,卻一直繞著那小山村打轉。也所以,與我打賭時,不離開那間院子,便是你的原則。
“其實你隻要隨便找個地方玩一天,我就找不到,但是你不會,我正是因為看到了這一點,才跟你打賭。你不願離開那院子,這就決定了,你不論如何躲藏,都會‘看’著我,所以第一次你會選樹,第二次,你尚不知我為何猜到,便反其道而行之,躲在院子中。”
“至於第三次,我本不知你會易容,但是你告訴我,可以讓我‘站在麵前都認不出’。所以我知道你會喬裝改扮,又要像,又要看著這間屋子,所以放羊不會,挖野菜的大嬸不會,那就隻有捉虱子的老漢。”
他頓了一頓:“很多事情,固然是猜的,但猜之前,也需推敲。如今你可懂了?”
常爾爾一句話也說不出,景樾道:“既懂了,做錯事,總該受到懲罰。”
說完了這句話,他便低頭看書,再也沒說過一個字,常爾爾站在泥裏一動不動,卻仍在緩慢,緩慢的陷入,自腰,到胸,到肩……然後景樾忽然一拂袖,一根木條移了過來,常爾爾一聲不吭的巴上去,含著兩泡眼淚,一聲不吭。
直過了約摸兩三個時辰,到了午飯的時間,景樾忽然振袖躍起,此時木條已經拆散,他卻從蓮花蓮葉中輕縱而過,如此長的距離,他隻中間在木條上借了一次力。
常爾爾目瞪口呆之際,忽覺得後領一緊,已經飛躍過去的景樾拋出了飛爪索,一把抓住他,向岸上拖了過去……
化身泥猴的少年從鎮上走過,把路人都嚇了個魂飛魄散,回到客棧足足用了十幾桶水,才終於洗幹淨,等到常爾爾耷拉著腦袋過去請罪時,房中菜香撲鼻,景樾拍了拍他肩,坐在了對麵:“坐。”
常爾爾乖乖的坐了,他舉起酒壺,幫他倒了酒:“今日你我對喝三杯。你我在這世上已無親人,從今天開始,我們就是兄弟了。”
常爾爾愣了愣,一時雙眼含淚,好一會兒,才端起酒杯與他碰了杯,一口喝下,連喝了三杯,常爾爾軟軟的趴在了桌上,景樾還以為他在哭,耐心的等了半晌,他卻一動不動。
聰明絕頂的景樓主也覺得不對勁兒了,過去扳了扳他的肩,結果常爾爾登時就溜到桌子下頭去了,還特別敏捷的一翻身,抱住了他腿:“我好高興!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親!哥!哥!”
景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