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四川到新疆,想也是個漫長的旅行,我帶上了iPod,帶上了寫生本,更必不可少的是我這23年的往事。這一路上,我都在講給龍崽聽,準確地說,應是向龍崽坦白。坦白啊,其實都是我爸爸我媽媽的事,把他們的事講完,發現自己其實是一片空白。但是新疆,我想,那我從未去過的新疆,是我的。
我從最初講到最終,又返回最初。最初,是啊,就是新疆,我其實是在新疆出生的。在我這一生中,新疆始終是一個重要的隱匿區域。它很重要地在我內心存在著,卻從未被我講起。2003年我曾經有個嚐試,和李娜一起到新疆旅遊。但那隻是旅遊。而這一次,我將深入進去,如果可能的話,不惜死在那裏。新疆,應該是我的吧,爸爸?我能不能回到我的出生地,完全拋棄我已有經曆但永遠不能進入的生活,從新疆,從零開始呢,爸爸?
“我的親生父母,據說專門生小孩來賣,是一對倒賣親生孩子的人販子。在他們眼裏,自己像一對豬,孩子也像豬崽子。”我說這個,倒不是想安慰龍崽,而是想強調:我們的確是命運相似的一對,隻有我們才適合結伴而行。這似乎對我爸爸是一種背叛。我心裏酸溜溜的,爸爸,我覺得自己快變成怨婦了。
龍崽說:“我明白你的意思。梔子姐,我們非常了解彼此,所以我相信你不會對我自殺大驚小怪。”“你的意思是要我看著你自殺麼?”“你陪著我,是我想要的。”“那麼我呢?你不要我和你一起自殺麼?”“這個,我不能決定。”事實上,我們一出城就看見大月亮。十五的月亮十六圓,今天是十七。對啊,依然很圓。圓圓的昭示著天堂的方向。
我記得,在離開成都三百多公裏的地方,有個小小的山梁很棒。視野很開闊,嗅得到鬆樹的芬芳。這氣味在我的記憶中是有的,那一年,在貴州找關我爸爸的監獄的山上。
“月亮真的很大很大。”龍崽說著把車停在了山梁上。我問龍崽:“龍崽,你想過要和梔子姐做愛麼?”龍崽說:“我不知道。”我說:“如果你想,就可以做。”他定定看我半晌說:“我現在不想。我覺得月亮冰涼涼的,什麼都沒法想。你想麼梔子姐,你想的話我就做。”我笑道:“哪有你這樣耍小孩的!”我忍不住在他臉上親了一下,就像親小朋友那樣。他卻搖搖頭,裝模作樣地歎口氣說:“我可不想被你弄得心猿意馬。”“哈,你有麼?”他幹幹脆脆地說:“沒有。我隻想盡快消失。我想讓我媽媽趕緊把我忘掉。”根據地圖,我和龍崽這一程,到達新疆境內第一站一共4500多公裏,我們留宿在一個路邊店,是個風景優美的路邊店。龍崽之前似乎做過調查,每次都能停宿於這樣的小店。我們的整個旅程,要不就在車上,要不就留宿於風景優美之處,感覺好像腳從不沾染塵世,我們滑行在另一個時空隧道裏。
和之前的每一個夜晚一樣,我們在房間裏聊了個痛快,直到累了才告辭回各自的房間休息。
臨走前龍崽說:“梔子姐,我要謝謝你送我到新疆來。”我吃了一驚:“你這是什麼意思?”“我不覺得梔子姐是應該自殺的人,所以我這樣說。”“你想丟下我獨自去自殺?”“當然不是。我隻感歎你心腸真好。”“等一下,你別走,你別說這種沒頭沒腦的話就走。”“梔子姐很愛爸爸,怎麼會自殺呢。你都自殺過了的,怎麼還會重複?你是看我可憐,所以願意陪著我走一趟。我很感謝你一路上都沒嘲笑過我。”這倒是真的,我這一路,可不都在向他嘮叨我的心事。
他說:“你也不願意看著我自殺的吧?你肯定會阻攔我。對不對?”我沒說話。“梔子姐要阻攔我,我也自殺不了。所以我這次讓梔子姐一塊兒來,犯了很大的錯誤。”他說了這句,跨出門去就走了。我有些呆。
這一夜沒怎麼睡好,所以早晨快十點了還賴在床上。外麵傳來敲門聲,我說:“龍崽,你先去餐廳,我隨後來。”但門外傳來的不是龍崽的聲音,而是另一個,女聲。一開始我沒聽出來:“梔子,開門,是媽媽。”“媽媽!”“對,還有爸爸。”我拉開門,看見媽媽,還有爸爸。做夢麼?真的嗎?“真的,”我媽媽說,“陳小龍打電話約我們在這裏和你會麵的。”“啊,龍崽呢?”“他說他去深圳找他媽媽去了。”“不,他騙人的。他要去自殺。”“不會的。我們親耳聽見他和他媽媽通了電話,他對他媽媽說了,他要去深圳。”我“啊”了一聲,算放下了心。
媽媽說:“梔子,你的心思我全都知道了,這些年來你不敢來見我,就是怕我生氣,對吧?傻丫頭,我怎麼會生氣!我又不像那些傻男人。我來,是為了當著你們的麵說一聲,梔子,你以後可以不叫他爸爸了,也不必叫我媽媽。你長大了,我隻想做你的親人,你的朋友。你可以選擇與我們的關係。”我幾乎要窒息。我看看爸爸,隻見他臉漲得通紅。我號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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