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1章 附錄一林徽因詩歌(1)(3 / 3)

深笑

是誰笑得那樣甜,那樣深,

那樣圓轉?一串一串明珠

大小閃著光亮,迸出天真!

清泉底浮動,泛流到水麵上,

燦爛,

分散!

是誰笑得好花兒開了一朵?

那樣輕盈,不驚起誰。

細香無意中,隨著風過,

拂在短牆,絲絲在斜陽前

掛著

留戀。

是誰笑成這百層塔高聳,

讓不知名鳥雀來盤旋?

是誰笑成這萬千個風鈴的轉動,

從每一層琉璃的簷邊搖上雲天?

風箏

看,那一點美麗會閃到天空

幾片顏色,

挾住雙翅,

心,綴一串紅。

飄搖,它高高的去,

逍遙在太陽邊太空裏閃

一小片臉,

但是不,你別錯看了

錯看了它的力量,

天地間認得方向!

它隻是輕的一片,

一點子美

像是希望,又像是夢;

一長根絲牽住天穹,渺茫——

高高推著它舞去,

白雲般飛動,

它也猜透了不是自己,

它知道,知道是風!

別丟掉

別丟掉

這一把過往的熱情,現在流水似的,輕輕

在幽冷的山泉底,

在黑夜在鬆林,

歎息似的渺茫,

你仍要保存著那真!

樣是月明,

樣是隔山燈火,

滿天的星,

隻使人不見,

夢似的掛起,

你問黑夜要回那一句話一一你仍得相信

山穀中留著

有那回音!

雨後天

我愛這雨後天,

這平原的青草一片!

我的心沒底止的跟著風吹,風吹:

吹遠了草香,落葉,

吹遠了一縷雲,像煙一一

像煙。

記憶

斷續的曲子,最美或最溫柔的

夜,帶著一天的星。

記憶的梗上,誰不有

兩三朵娉婷,披著情緒的花

無名的展開

野荷的香馥,

每一瓣靜處的月明。

湖上風吹過,頭發亂了,或是

水麵皺起像魚鱗的錦。

四麵裏的遼闊,如同夢

蕩漾著中心彷徨的過往

不著痕跡,誰都

認識那圖畫,

沉在水底記憶的倒影!

靜院

你說這院子深深的一一

美從不是現成的。

這一掬靜,

到了夜,你算,

就需要多少鋪張?

月圓了殘,叫賣聲遠了,

隔過老楊柳,一道牆,又轉,

初一?湊巧誰又在燒香,

離離落落的滿院子,

不定是神仙走過,

僅是迷惘,像夢,

窗檻外或者是暗的,

或透那麼一點燈火。

這掬靜,院子深深的

——有人也叫它做情緒——

情緒,好,你指點看

有不有輕風,輕得那樣沒有聲響,吹著涼?

黑的屋脊,自己的,人家的,

獸似的背聳著,又像

寂寞在嘶聲的喊!

石階,盡管沉默,你數,

多少層下去,下去,

是不是還得欄杆,斜斜的

雙樹的影去支撐?

對了,角落裏邊還得有人低著頭臉。

會忘掉又會記起——會想,

一一那不論一一或者是船去了,

一片水,或是

小曲子唱得嘹亮;

或是枝頭粉黃一朵,

記不得誰了,又向誰認錯!

又是多少年前,——夏夜。

有人說:

“今夜,天,”(也許是秋夜)

又穿過藤蘿,

指著一邊,小聲的,“你看,

星子真多,”

草上人描著影子;

那樣點頭,走,

又有人笑,

靜,真的,你可相信

這平鋪的一片一一不單是月光,星河,

雪和螢蟲也遠——

夜,情緒,進展的音樂,

如果慢彈的手指能輕似蟬翼,

你拆開來看,紛壇,

那玄微的細網怎樣深沉的攏住天地,

又怎樣交織成這細致飄渺的彷徨!

無題

什麼時候再能有那一片靜;

溶溶在春風中立著,

麵對著山,麵對著小河流?

什麼時候還能那樣滿掬著希望;

披拂新綠,耳語似的詩思,

登上城樓,更聽那一聲鍾響?

什麼時候,又什麼時候,心

才真能懂得

這時間的距離;山河的年歲;

昨天的靜,鍾聲

昨天的人

怎樣又在今天裏劃下一道影!

題剔空菩提葉認得這透明體,

智慧的葉子掉在人間?

消沉,慈淨——

那一天一閃冷焰,

一葉無聲的墜地,

僅證明了智慧寂寞

孤零的終會死在風前!

昨天又昨天,美

還逃不出時間的威嚴;

相信這裏睡眠著最美麗的

骸骨,一絲魂魄月邊留念一一

菩提樹下清蔭則是去年!

黃昏過泰山

記得那天

心同一條長河,

讓黃昏來臨,

月一片掛在胸襟。

如同這青黛山,

今天,

心是孤傲的屏障一麵;

蔥鬱,

不忘卻晚霞,

蒼莽,

卻聽腳下風起,

來了夜——

晝夢

晝夢

垂著紗,

無從追尋那開始的情緒

還未曾開花;

柔韌得像一根

乳白色的莖,纏住

紗帳下;銀光

有時映亮去了又來;

盤盤絲絡

一半失落在夢外。

花竟開了,開了;

零落的攢集,

從容的舒展,

一朵,那千百瓣

抖擻那不可言喻的

刹那情緒,

莊嚴峰頂——

天上一顆星……

暈紫,深赤,

天空外曠碧,

是顏色同顏色浮溢,騰飛

深沉,

又凝定一一悄然香馥,

嫋娜一片靜。

晝夢垂著紗,

無從追蹤的情緒

開了花;

四下裏香深,

低覆著禪寂,

間或遊絲似的搖移,

悠忽一重影;

悲哀或不悲哀

全是無名,

一閃娉婷。

八月的憂愁黃水塘裏遊著白鴨,

高粱梗油青的剛高過頭,

這跳動的心怎樣安插,

田裏一窄條路,八月裏這憂愁?

天是昨夜雨洗過的,山岡崗

照著太陽又留一片影;

羊跟著放羊的轉進村莊,

一大棵樹蔭下罩著井,又像是心!從沒有人說過八月什麼話,

夏天過去了,也不到秋天。

但我望著田壟,土牆上的瓜,

仍不明白生活同夢怎樣的連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