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一下圍著四個人，太過引人注目，還是你們進來好些。”裏頭的人並不讓口。
四個人？這麼說來，裏麵就是兩個人了。外頭兩人懸著的心落了地，但再一想，若是他故意說來麻痹大意的，豈不是上了他得當？兩個人又是躑躅不前。小乞兒原想小小聲對常鶯兒說，叫她就在這裏快快吃掉，卻不想裏麵的人好似會讀心術，搶聲道：“再不進來，我便大聲嚷了！”
“常小姐，我走在前頭擋著，你在後頭跟著。要是一見著不對勁，你就趕緊跑。”小乞兒委聲輕道。
常鶯兒點了點頭，兩人一前一後將走，她又突然拉住了小乞兒，灰土土的臉上浸著粉光：“乞兒哥哥，以後不用再叫我常小姐，叫我……叫我鶯兒就好了。小姐小姐的，總歸還是生分了些。”
小乞兒轉頭來，見那小姑娘羞紅了臉，而神色又恰似死去的小妹，心裏一喜一悲。他於是蹙著眉頭，神色複雜地點了點頭。他又抬起頭來，環顧四周，見遠處一群孩童打得正歡，激得地上塵土灰煙飛飛揚揚，白衣侍正背對著他們兩個，恐怕也沒有注意到二人的異常。他這便拉住常鶯兒的手臂，橫過身來躲進了簾布後頭。
再回首時，隻見眼前茅草橫斜，草席之上端然坐著一個白皮公子。他衣衫襤褸，但袖麵泛暗光，看得出來布匹衣料不凡。他發髻雖髒，卻工工整整地紮了一個髻在頭頂。油黑布似的頭發下，是張灰蒙蒙的瘦削臉頰，看不出個好歹來。
小乞兒不願與他糾纏，轉頭對常鶯兒道：“常小姐，你將手裏的饅頭分他一半，我們走。”小姑娘倒也不糾纏，掏出懷裏被焐熱的饅頭，幹脆利落地分了一半，轉手給了小乞兒，示意他拿過去。
“給你。”小乞兒上前，將半個沾灰饅頭遞到白皮公子的手中。轉身對常鶯兒道：“我們走罷。”二人皆是反身要走之態。
卻不想身後又傳來一聲“慢著。”
那人聲音卻是溫和了許多，但二人皆提心吊膽，生怕這人變戲法似得搞出什麼花樣來。兩人屏氣凝神，靜待這年長一些的少年有何話說。
“二位便在在下的寒舍裏，用完饅頭再走罷。在外頭待著，不免要招旁人注意。”他緩聲慢道。
此言一出，又引得常鶯兒心裏一笑，這人落魄到這般境地，竟還跟人文縐縐的，像是被孔老夫子上了身似得。小乞兒眼見這人無甚惡意，雖然在他們嘴裏搶食吃，但人之常情如此，換做別人，哪還能這麼理智清晰地與他們鬥智鬥勇？想必早就衝過來蠻打攪和一通了。這樣一想，小乞兒見眼前這個年長幾歲的人，心裏又是一番敬重。
“這樣也好。”小乞兒扭頭輕聲對常鶯兒道：“常小姐，你在這兒快快吃了吧。”
常鶯兒一聽，好似剛剛和他說過的話皆不算數，還是常小姐長常小姐短的，如心裏一下悶了一大口氣。但她也沒有力可發脾氣，隻是冷著臉將剩下的半個饅頭一掰兩截，接著將手中一份遞給眼前的少年。
“我一個人吃可不行，你也得吃。”常鶯兒平然道。
小乞兒隻是連連擺手，哄聲道：“每人都吃，終究一個人也吃不飽。本就是一半的饅頭了，還是小姐都吃下去吧，這樣才有氣力撐下去……”
“姑娘，你還是聽你哥哥的話吧。”不想此時，背後草席上的白皮公子突然發話。二人一齊往那頭轉去，見到那情景霎時奇了。
隻見那白皮公子側坐在草席之上，他本就瘦削的身影後，竟然還藏著一個瘦小的人影，那小人兒整個陷在茅草之中，像是死去了一般，安安靜靜，連鼻息都飄如細縷，二人進來了這般久都沒有注意到。隻是此時，那白皮公子輕輕喚著席上人，待它醒了，又將手中的饅頭一片一片地掰下來，放進它微張的幹裂的唇裏，動作甚是輕柔嗬護。喂到最後，竟是一片也沒有給自己留下，白皮公子卻大抒了一口氣，像是極為欣慰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