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回 初見便曉長訣日 西來江畔共湯湯 二(1 / 1)

她強裝鎮定,揚了揚拳,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那人竟然噗通一下跪在了她的麵前,兩手一供,拜了一拜。若是平常,她定嚇得跳轉開來,但放到如今,幾日無食,腳軟腿酸,她便隻能愣怔怔地立在原地,像一根斜削削的竹棍。

“你,你幹什麼!”那張臉再也繃不住,兩道柳葉彎眉倒豎起來。

他雖然有氣無力,但字字清晰,平靜卻又含著感激:“常家小姐不認識了。令尊與小姐,待我有救命之恩。”

她一雙眼睛在他身上滴溜溜得轉,這才猛地一驚,道:“小乞兒!竟是你!”待又一流轉,便顯露出一副可憐神色:“你怎麼,也在這麼個地方。那日爹爹救下了你的小妹,不是給了你們些許銀錢,叫你們討個活兒好糊嘴過活嗎?”

“勞常小姐掛懷。令尊的教導,我自然不忘。那年饑荒,若不是遇上常小姐,我和小妹早就死在淩春城裏……”

“地上涼,起來再說吧。”她上前一步,欲要將他從地上扶起,但見他臉上的一塊泛紅掌痕,又有些對不住的意味在心裏翻江倒海,“你的小妹呢?怎不見她?”

卻不想這一語如同茅箭往那人的心裏紮,他兩道眉蹙在了一塊兒,眼中驀得浮起兩行淚來,一張嘴咬牙切齒道:“小妹...…已經不在了。”

她兩眼一瞪,小嘴微張,明顯是驚異神色:“不在……是什麼意思?即便吃不飽,這日子也的確沒幾個人能吃得飽的……但她無病無災的,怎麼會……”

地上的人癟嘴再三,兩眼在地上徘徊,尋思再三,張嘴再三,終究還是說不出來。半晌,隻餘下一聲短歎。她見狀,忙寬慰道:“如此也好,畢竟這麼個人間地獄,也不是小妹能呆下去的。”

地上的人忽得仰頭驚道:“對了,常小姐又是怎地來的這個地方?令尊……令尊令堂,可還好?”

她聞聲擺了擺手,臉低在了地上:“不必說了。”言罷,她又狠狠冷道:“爹爹好得很,若是他哪一日能死在酒坊裏,就是最好的了!”

地上人哪裏得知個中緣由,隻一時昂頭發愣。頃刻間一個人滾倒在二人麵前,那人慌慌張張,也是瘦骨嶙峋,活脫脫像摔在地上的一捆柴。遠處,一群破衫破褂,麵色如土的小孩跑將過來,其中一個尖聲叫道:“饅頭在他手裏!別叫他跑了!”

“常小姐,快走!”小乞兒連忙跨過那人,拉起她就往邊上跑。

“怎麼!饅頭就在他手裏,不搶難不得餓死在這裏?”常鶯兒是一萬個不願意,兩隻腳如同生了釘子,紮進了地裏。小乞兒不由分說,一手拉住了就拔腿跑了開。兩人一同踉蹌跑到了一處簡陋屋簷下,小乞兒這才罷了手。

“啪!”

一耳光又落在他的臉上。

“你這樣,不出個兩三天就一同餓死了!”常鶯兒隻覺胃裏酸意翻滾,沿著喉管一路鼓湧上來,化作眼裏兩淌清淚。

小乞兒低著頭,拉過她的手,將一個物什快速地放在她的手上。

常鶯兒低頭一看,兩眼瞠得大大的,更是驚訝萬分,嘴裏小聲嘟噥:“饅頭?饅頭?你在哪裏拿到的……這饅頭。”

“起初撿了一個,就跑了。一直揣在懷裏。原想著,找個沒人的地方……沒想到,在人堆裏,能看到常姑娘。”

聽此一言,常鶯兒隻覺得臉上發燒,滿肚子的懺意悔意。兩隻水汪汪的眼睛左看看也不是,右瞧瞧也不是。她上前一步,憋了半晌,伸手欲要扶他髒兮兮的臉,嘴裏不清不楚道:“臉上……還疼吧?”

此時,一道黑烏烏的布簾後,竟傳來一個少年的聲音:“傻姑娘,他要是當時不拉著你跑。這樣一群人一起上來,不是踩死了就是壓死了。他救了你一命,你反倒動手打他,好沒道理。”

常鶯兒一聽此言,隻覺臉上更是燒得慌,一下別過了臉去。小乞兒悄悄在她耳邊道:“快吃吧。小乞兒皮糙肉厚,經得起打,不用常小姐擔心。”

“慢著!”那少年的聲音突然放大,引得二人一驚,忙向那聲音來向看去。小乞兒忙搶到常鶯兒的背後,微微張手做出護雛之狀。

裏頭的人平靜朗聲道:“在下不願跟你們搶。不過你們要吃,也得分在下一半。不然在下便嚷了,叫你們誰也吃不成,全做餓死鬼!”

常鶯兒一聽這人年歲不大,語氣蠻衝,而竟一口一個“在下”,頗為偽君子,她心裏於是又氣又笑。但手上的饅頭確實隻有一個,她和小乞兒分著吃尚且不夠,更別說再加一個人了。她剛想一口回絕,卻不想小乞兒搶口漫道:“一半便一半,你出來拿吧。”

“那可不行,還是得你出來。”小乞兒心想,雖然你在這兒和我們一應一喝,但我們卻不知這簾布後頭究竟有多少人。若是你屋裏還有一幫人,我們進去了,豈不是入了虎口?這好不容易來的一個饅頭保不住尚且不說,再被毒打一頓,豈不是太不值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