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看到鳥兒,就向往著飛翔。在我看來,所有生命形式裏,再沒有比鳥兒更加自由的了。無論是淩空展翅,還是飛越山海,所受的羈絆可能是最少的。也許,風雨嚴寒會成為阻力,隻要懂得回避,就不會有傷害。身軀渺小,力量可能有限;但體積太大,則難以高飛,活動起來也少了許多自由,再大的力量有什麼用呢?如果說格鬥,鳥兒肯定不如虎豹豺狼,不及凶猛的鷹鷲,然而,既然以昆蟲兒和草籽兒為食,力量大小就無所謂了。麵臨著危險是常有的事情,盡可能避免也就行了。沒有稱王稱霸的雄心,也是自由快樂的條件。隻要不那麼好鬥,內心就不會有煎熬。恐懼,在所難免。但比起自由來,算得了什麼呢?
要成為鳥兒,就成為小鳥兒,別長得太大。體積大了,自由就少了。比如雄鷹,體積比較大,有銳利的喙和爪,比它大的動物也懼怕三分。由於食肉,需要捕獵,經常處於饑餓狀態,也就限製了自由。雉雞和蒼鷺體積也大,飲食相對也比較豐富,所以更自由些。但是,體積大了,飛行就慢了,要麼羽毛鮮豔,要麼翼展很長,容易成為鷹類獵取的目標。因此,還是小鳥兒的好處多,最好能成為很普通的那種,可以獨來獨往,也可以成群結隊,冬天飛向南方,夏天回到北方,歌唱著遊曆萬水千山,飽覽奔騰的江河、浩瀚的海洋,飛越名山大川、遼闊的原野和莽莽森林,白天欣賞爛漫的山花、如茵的綠草,寧靜夜晚看滿天繁星。
莊子也喜歡鳥兒。不過,他似乎對小鳥兒有些偏見。在《逍遙遊》裏,他心儀的是鯤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裏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鵬之徙於南冥也,水擊三千裏,摶扶搖而上者九萬裏,去以六月息者也。”“有鳥焉,其名為鵬,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雲,摶扶搖羊角而上者九萬裏,絕雲氣,負青天,然後圖南,且適南冥也。”鵬由鯤轉化而來,體型巨大,不知有幾千裏長,能飛九萬裏高,展翅可以遮天蔽日。它是無與倫比的,其生態和行為,尤其是誌向,都是小鳥兒們所無法理解的。時至今日,人們把大誌向叫“鯤鵬之誌”,把遠大前途稱之為“鵬程”。
遺憾的是,這種鳥太大了。它要想起飛需要很多條件,首要的條件是必須有大風,否則是絕對飛不起來的。起飛前助跑的時間也長,需要有一個廣闊的空間,翅膀拍打著水麵激起的浪花就有三千裏。假如沒有這些條件,隻能趴在原地不動,誌向再遠大有什麼用呢?本來,莊子是主唱自由之歌的,但他的理想狀態卻是不自由的。他所鍾意的大鵬,現實中並不存在,不僅因為它巨大,而且因為它不吃不喝,身在北海卻向往著南溟,一旦飛翔隻能靠神力。因此,大鵬的自由,不同於小鳥兒的自由,莊子比喻的也不是人的自由,而是神的自由,或者是人類精神的自由。在精神上,我們可以任意地想象,並在想象中獲得快感,但這樣的自由卻是虛幻的。
莊子也描述過蟬和小鳥兒對大鵬南飛的不解:“我決起而飛,搶榆枋,時則不至而控於地而已矣,奚以之九萬裏而南為?”意思是說:“我盡全力而飛,碰到榆樹和檀樹就停下來,有時候飛不上去,就投落到地麵上,何苦非要飛九萬裏而往南海去呢?”對此,莊子有過這樣的評論:“到郊野去的人,隻帶三餐糧食而當天回來,肚子還飽飽的;到百裏路遠的地方去,要準備一宿的糧食;到千裏路遠的地方去,就要預備三個月的糧食。這兩隻小小的蟲鳥又怎麼明白呢?”結論是:“小智慧不能夠了解大智慧,短壽者不能了解長壽者。”我倒覺得沒那麼深奧!如果說誌向,小鳥兒的向往也許不如鯤鵬那樣遠大,但要說自由,二者之間有什麼區別?如果有區別,那也是小鳥兒更加自由。
對於人類而言,往往崇尚遠大的理想,但卻容易忽略那些不遠大的理想。教育孩子們自幼樹立遠大的理想,這沒什麼不對,就如同鳥兒們給自己確定一個更遠、更高的飛行目標,好處在於起到導航作用。向著那些遠大的目標努力,會使我們避免沉醉於眼前的快樂而忘記了繼續向前奮飛。問題往往出在過程之中。在我們向著遠大理想努力的時候,很少能夠一蹴而就,有些目標則是難以實現的,這時候,隻完成階段性目標,走完自己應該走完的路,這樣的努力才是現實的。其實,大理想並不排斥小理想,遠的理想通常都以許多近的理想為階梯。從這個意義上說,小鳥兒般的小理想沒什麼不好。量力而行地去實現那些小而近的理想,會使我們的生活充滿歡樂,不僅可以向著遠大理想趨近,而且能使生命獲得更多的自由。何樂而不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