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二十個小時。
這一覺,神崗徹睡得很深、很沉,似乎想將之前好幾天失眠的分量補回來。蒙朧間,肉體的疼痛變輕了,感覺整個人被包裹在一團黝黑的暖潮中,安穩地飄浮著,要不是肚子餓得難受,他肯定會繼續沉淪下去。
醒來時,窗外依然是黑夜,而林明暖已不在身邊。
床邊矮桌上留著一張紙條,娟秀的字跡叮嚀著--
要按時吃藥、換藥,不可以任性。我請高橋盯著你,不可以對他凶。
嘴角不禁輕揚。他的心,既溫暖又空虛,因她關切的情懷,也因她無聲無息由他身邊走開。
她說,她是她自己的。他想告訴她,她也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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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明暖停留在東京這一日,等於上演了一出“東京驚魂記”。幸好飯店的住房分配是每名空服員獨立一間房,就算她在別的地方過夜,隻要趕得及在集合的時間出現,那就沒問題了。
她後頸的傷並不嚴重,但還是印著一塊瘀青,上班時,頭發非綰起不可,隻好塗上大量的遮瑕膏和蜜粉,很慶幸沒被神崗徹看到,要不,他肯定又要發火了。他和那個宋星篤的誤會和衝突夠多了,她可不想再添一筆。
飛回台灣後,僅有一天休假,接著又是南半球的長途航班,忙了一個禮拜才又回到台北。
綿綿上的日僑學校附屬幼稚園已經停課,開始放寒假了,林明暖趁著這幾天休假,把家裏做了一次年終大掃除,可以拆的東西全拆下來清洗,汰舊換新,準備過新年。
台灣的冬,寒流加上絲絲細雨,冷得讓人發顫。
客廳的電話鈴鈴響起,小女孩兒踩著大頭狗的毛拖鞋奮力跑出來,嘴裏嚷著,“姨婆,綿綿接電話就好!”
“小心,跑慢一點。”聲音從廚房那端傳來。
“嗯。”綿綿元氣十足地應著,跳上沙發,一把抓起話筒。“喂,請問找哪位?”
電話那頭沒人回應,隻聽見淺淺的呼吸聲,綿綿還以為是幼稚園裏的日籍老師,馬上改成日文,同樣很有元氣地喊:“摩西摩西?我是林綿愛……”
“綿綿……”男子的嗓音像琴弦,一彈奏,綿綿跟著嗬嗬笑--
“爸比,你好乖喲,天天都打電話來耶。”
神崗徹微微笑著,透過墨色玻璃,雖然還隔著一層薄薄雨霧,他仍是清楚地看見對街公寓的客廳裏,女兒窩在沙發上的可愛身影。
他今天特地從日本飛來,剛剛才抵達這裏,行李就隨意地丟在一旁,連及膝的長大衣都還來不及脫下,就忙著撥電話到對麵。
在床上躺了兩天,傷勢剛穩定,他立即驅車前往東伊豆的深山,再度拜訪聯盟會長日駒秀川,大略說明了這次受傷的原由,也再度表明自己的意願,希望把關東和關西兩大黑道勢力協調的事,移轉到神成身上。這期間倒有一個好消息,就是那躲在希臘小島上醉生夢死的伊藤終於良心發現,近日內準備返國。
有伊藤加入,他更能放下所有責任,來到心愛的人兒身邊,將心裏的懸念做個了結。
用肩膀夾著話筒,他清清喉嚨,聲音裏透出笑意--
“綿綿這麼興奮,今天有什麼好玩的事嗎?”
“爸比,今天媽咪洗了好--多的東西喔,家裏的床單、被單、枕頭套都丟到洗衣機裏洗了,媽咪還把它們丟進烘幹機裏烤了一個小時,然後晾在後麵的小陽台,風一吹來,它們就飄啊飄的,有熊寶貝的味道,嗬嗬嗬……綿綿很乖,都有幫忙喔,媽咪說我是她最棒的小幫手--”說到這裏,廚房裏有人喚她,似乎問她正在跟誰講電話,隻聽見她揚聲說--
“姨婆,是我爸比打來的啦,不是別人。”
神崗徹聽著話筒那邊的動靜,一邊眯起銳目搜尋。客廳和廚房裏沒有熟悉的纖細身影,他不禁疑惑地蹙起濃眉。
“爸比--”綿綿習慣拉高尾音,柔軟地問著:“你什麼時候會來呢?台灣的過年快到了耶,你會不會來圍爐吃火鍋?還有啊,爸比說綿綿如果放寒假,就要帶媽咪和綿綿去東京迪士尼樂園玩的,不許騙人喔。”
“爸比沒忘,今年冬天一定帶綿綿和媽咪去迪士尼樂園。”而且也要圍爐吃火鍋。他在心裏向女兒保證。隨即,話筒裏傳來綿綿驚天動地的歡呼,讓他的情緒也飛揚起來。
然後,他終於問了,“媽咪呢?在不在家?”
綿綿嗬嗬笑,心無城府的說:“媽咪下午晾完床單就出去了,說晚一點才要回家煮飯。可是姨婆說,今天晚上可以吃酸菜白肉火鍋,姨婆現在在廚房裏熬火鍋要用的湯,綿綿等一下會去幫忙洗菜,等澄澄小阿姨上完班回來就可以開動囉,這樣媽咪就不用那麼累了。”
神崗徹無聲歎息。
這些天,她似乎很忙,之前是飛往其他國家,打手機給她,卻一直是關機狀態,好不容易等到她飛回台北,撥了三次電話,總是講不到幾句就被綿綿接過去,他想好好和她談、非得麵對著麵不可。
而現在,她竟然不在家?!
“媽咪去哪裏了?”他又問。
綿綿還是嗬嗬笑。“去學抓龍呀。”
抓龍?!
嗯……他記得這個台語發音,綿綿教過他,是按摩的意思。
忽然間,心裏不暢快了,他臉色瞬間下沉,雙目眯得更細。
綿綿沒瞧見他現在這凶神惡煞的模樣,繼續快樂地說:“就是上一次在園遊會遇到的那個歐陽老師啊。媽咪說她兩個禮拜沒去了,不常常練習的話,功夫會退步喔,所以今天就去歐陽老師的中醫診所囉……對啦,媽咪還烤了一個好漂亮的蛋糕帶去,說要送給歐陽老師,因為他人很好、很好喔,教了媽咪很多絕招……咦?爸比,你牙齒怎麼了?”她聽見類似磨牙的聲音,小小手臂微微起了雞皮疙瘩。
神崗徹咳了咳,重重地呼出一口氣。“爸比沒事,是……剛才吃了一顆紀州梅,有點酸。”
事實上不是“有點”而已,是非常、非常的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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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口酸氣咽不下去,就像他所痛恨的藥丸,直接梗在喉頭,嗆得他發昏。他想,自己肯定會是個善妒的丈夫,唉……
神崗徹腦中設計了一百種出現在林明暖麵前的方法--
他可以先確定她回家了,然後再去按對街公寓的電鈴,擺出很瀟灑的姿勢等她開門,在第一時間運用“男色”將她電個茫酥酥。
或者,他可以在樓下堵她,然後不說廢話,直接切入主題,讓她點頭答應嫁給他。
又或者,他可以采取迂回的方式,先窩進她的房間,拐她上床,抱著那柔軟溫暖的胴體在床上滾來滾去,再趁她最脆弱、最渴望的時候跟她求婚。嗯……他比較喜歡這一個,不過這方法得有個先決條件,最好公寓裏隻有他們兩個,要不,中途若被打擾,那就前功盡棄了。
挨在落地窗前,他一直注意著對街的動靜,腦中思緒不停地轉著,就是沒想到該如何應付眼前的這一幕--
暖暖回來了,終於回來了,絲絲細雨裏,和男人共撐著一把傘?!
胃像挨了一拳,悶悶痛痛的,他緊盯著那雙身影,見他們一起小跑步躲進騎樓。男人收起傘,終於讓他認清對方的模樣,就是那位又教她抓龍、又教她防身術的歐陽老師。
這一邊,林明暖拍掉發梢上的雨珠,肩上的大包包都濕了,她取出麵紙擦拭著,也抽了兩張給歐陽老師,笑著說:“今天出門時忘了帶傘,害你也跟著淋濕,實在對不起哩。”
歐陽老師揮了揮手,左頰捺著一個深刻的酒渦。“我要去便利商店繳一大堆雜七雜八的款項,還要幫自己買晚餐,讓你遮一下順風傘,沒什麼啦。”診所裏本來有八、九支愛心傘的,今天全被拿光了,他手上這是僅存的一把。
“對了。”他頭一點,下巴往她的大包包努了努,“我拿給你的那幾片光碟,你慢慢研究,不用急著還我,那裏頭有很多按摩和穴道推拿的示範,講解得滿清楚的,你以後如果沒時間過來,也可以自己學習,有問題再找我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