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章 父親學習寫作(2)(1 / 2)

她摸黑能紡線,有月亮時以月亮代替燈光。點燈時也為了省油,在燈碗上蓋一塊白菜幫幫。她待客大方,好東西能留得久,客來從不慌。鮮肉、豆腐在鹽壇裏放著,鹹魚在門後掛著,蝦皮在紙裏包著,雞蛋一個個在囤裏攢著。我覺得她集民族、勞動人民與革命美德於一身,但有許多老迷信。後來卻發現她是傳授了許多帶有迷信色彩的科學。我曾經不解地想,奶奶怎麼有那麼多禁忌?有那麼多屬於小孩的禁忌?她說小孩不能吃雞頭,吃了雞頭娶媳婦下雨;小孩晚上不要玩火,玩火尿床;小孩不要倒坐門檻,門神不依;小孩不要上磨台,上磨台打雷劈;小孩不要罵人,罵人爛舌頭,還有人來割舌頭,有個專門管割舌頭的人,誰罵了人他知道,所以我從小不敢罵人;小孩赴宴席不要搶著夾菜,拿筷子不要蹺手指,蹺手指是罵人;小孩年五更不要打哈欠,打哈欠一年不熨帖;小孩早晨不要說夢,說了夢不吉利;小孩不要用手抓鹽,抓了鹽神仙不依;小男孩不要穿女孩鞋,穿了爛腳了子;還說洗臉不過四兩水,過了到陰間喝髒水多;蒸發團不能進生人,進來生人“撲”得蒸不熟。細想許多是科學、智慧而不是迷信。

她還說小孩晚上不要看人落到牆上的影,看了發盲撞,是為了讓孩子晚上睡覺安寧;初一十五不出門,臘月不潑水,正月初三不除灰,正月不摔東西……民間把一些自然常識和生活中應該注意的事情凝結成俗言,並賦予迷信色彩,在舊社會迷信是不可違背的東西,知識就得到傳播。

抗戰開始,國民黨的51軍、57軍來了又走了。正規軍不見了,又來了什麼張專員的隊伍,就是沂水一帶有名的土頑張裏元,說是抗日,兵不充足,就雇一些莊戶人去充數。可能上邊來了什麼人要檢閱,充數的人完事就回來了。有一天夜裏,我們家聽到敲門,聲音很和緩。祖母問:“誰呀?”門外答道:“老大娘,開門吧,我們是八路軍!”我去開了門,進來兩個八路軍同誌,一個年老些,一個很年輕。祖母端詳著那年老的就像個莊稼漢,戒備就解除了。騰了一間房子,讓他們住下。那個年輕的同誌老是在不住地唱,我第一次聽到這樣的新歌。那個年老的吵了一下:“別唱了,老大娘嫌亂得慌!”“不嫌乎!”祖母忙說,“唱得怪好聽!”她原來也在聽,笑眯眯的,正入神。從那以後,家鄉到處有了歌聲。

1943年冬,日寇還盤踞著沂河東岸幾個據點,沂河西岸鄉村中的各項抗日工作已經蓬蓬勃勃開展起來。魯中老四團的隊伍一直住在我們村。我家住的偵通連連部。和藹健談的李指導員,文靜嚴肅的張連長,通信員小吳、小蘇、小王和那些叫不上名的偵察員。住在東鄰的一個同誌喜歡和我們孩子玩,唱的秧歌調,一邊唱一邊扭。我想:真有意思,世上還有一邊唱一邊扭的歌。村裏的各項工作開展起來,到處熱氣騰騰。12歲的我先當了兒童團中隊長,又被推舉當了村兒童團長,但幾天後把這事忘了。在一次舉行什麼慶祝活動上,突然聽司儀宣布:“第二項,歡迎主席致詞!”一下子把我推上台,才猛然想起我是兒童團長啊。我真講了,講得還不少。過後一點也想不起講了些什麼。幾年前,姥姥家公爹去世時,我作為家庭的男人代表去參加殯葬活動,但在那沒講話,隻跟著做一些禮節性的動作,如怎樣跪拜,奠酒,怎樣不需動感情也不需真哭地噢嚎三聲等等。而代表一二百名兒童團小男子漢們講話就不一樣了,那時就隻知道說啊、唱啊、跳啊,好像千百年積下的快樂,一下子在我們孩子身上爆發了。

抗日小學的同學們去外村集會,至少先有一個小時的拉歌。當時我覺得第一個富有,是歌。不管是部隊還是地方上的同誌,到村裏第一個任務就是教歌。老四團準備去拔鬼子據點的戰士,從深山裏下來,放下背包就教孩子唱歌:“街滑子來不要臉,東門西門胡串串,不勞動來不生產,到老落個窮光蛋,窮光蛋!”我們一氣學會了十幾支歌,唱啞了喉嚨,為把《扁擔號子》的“咳呀呼咳”喊得響亮有力,八九歲的小夥伴們都憋紅了臉。“小朋友,小朋友,大家拉著手,向前走,向前走,勇敢別後退,莫說我們年紀小,我們要做小英雄,站在最前頭。”“戰呀戰呀,我們是新中國的青年,我們是青年的隊員,朱總司令領導我們,向前,前去收複萬裏江山,建設自由幸福的家園……”我們從《天上有顆北鬥星》的歌中知道了毛主席是在延安領導革命,從《八路軍進沂蒙》中知道他們是經過艱難險阻來到了山東,從《擁護主力軍》、《石榴開花胭脂紅》中了解了早些解放的沂蒙深山中軍民並肩、血汗交流的生活。歌聲對於我們黨的群眾發動工作,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