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曆史的誤會(4)(1 / 1)

孩子出生的電報來了,我們的心情便更加複雜了。這樣一個喜事發生在這麼個時期。我們感到心裏說不出來是什麼滋味。百感交集、亂糟糟的一團,讓我們怎麼表示,說什麼好呢?

所有這一切你嶽父(猶太人)都不能理解。他有他的民族感,他有他的民族悲劇性的命運,這個命運他們多年來早已習以為常、不以為悲劇了,看法也就當然地同我們的不一樣。然而我絕不承認我們的看法是民族自大、是頑固,他的一套是開明、是正確的。他把國籍看作一個僑民對東道國應有的感激的表示,這是我絕對不同意的。……接到你嶽父那封信後,我不願多說,為了是使我不和他爭辯,可是我和他的分歧點應該讓你知道。

讀了這封新發現的傅雷家書,用不著加任何說明,傅雷那種強烈的民族自尊心和愛國主義精神,充滿字裏行間,每一個讀者都能從中感受。

強烈的思鄉之情,時時縈繞在傅聰的心頭。1965年5月,他路過香港,趕緊打長途電話給家裏。那天,是媽媽接電話。傅聰隻喊一聲“媽媽”,喉頭便哽住了,千言萬語,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七年了,父與子、母與子第一次通話,第一次聽見彼此的呼喚聲,第一次聽見親切的話語,雙方都激動萬分。

傅聰在家信中說:

真想不到能在香港和你們通電話,你們的聲音口氣,和以前一點沒有分別,我好像見到你們一樣。當時我心裏的激動,辛酸,是歡喜又是悲傷,真是非言語所能表達。另一方麵,人生真是不可捉摸,悲歡離合,都是不可預料的。誰知道不久也許我們也會有見麵的機會呢?你們也應該看看孫子了,我做了父親是從來沒有過的自傲。

這一次出來感想不少,到東南亞雖然不是回中國,但東方的風俗人情多多少少給我一種家鄉感。我的東方人的根,真是深,好像越是對西方文化鑽得深,越發現蘊藏著在我內心裏的東方氣質。西方的物質文明盡管驚人,上流社會盡管空談文化,談得天花亂墜,我寧可在東方的街頭聽嘈雜的人聲,看人們的笑容,一股親切的人情味,心裏就化了……

這些雜亂的感想不知能否表達我心裏想說的。有一天能和你們見麵,促膝長談,才能傾訴一個痛快……

傅雷呢?在家書中這麼寫道:

香港的長途電話給我們的興奮,簡直沒法形容。5月4日整整一天我和你媽媽魂不守舍,吃飯做事都有些飄飄然,好像在做夢;我也根本定不下心來工作。尤其四日清晨媽媽告訴我說她夢見你還是小娃娃模樣,喂了你奶,你睡著了,她把你放在床上。她這話說過以後半個小時,就來了電話!怪不得好些人要迷信夢!

6月5日,傅聰又路過香港,兩度打長途電話給父親,他的心情,還是那樣激動,以致忘了喊“爸爸”。傅雷覺得這是極大的憾事--因為傅雷已經多年沒有聽見兒子親切的叫喊“爸爸”的聲音。他在家書中十分鄭重地對兒子說:“電話中你沒有叫我,大概你太緊張,當然不是爭規矩,而是少聽見一聲'爸爸'好像大有損失。媽媽聽你每次叫她,才高興呢!好姆媽和好爹爹那份慈母般的愛護與深情,多少消解了你思鄉懷國的饑渴。

他們,做著骨肉團聚的美夢。1966年4月13日,傅雷在信中告訴兒子:

近一個多月媽媽常夢見你,有時在指揮,有時在彈concerto(注:協奏曲)。

也夢見彌拉和淩霄在我們家裏。她每次醒來又喜歡又傷感。昨晚她說現在覺得睡眠是樁樂事,可以讓自己化為兩個人,過兩種生活:每夜入睡前都有一個希望--不僅能與骨肉相聚,也能和一二十年隔絕的親友會麵。我也常夢見你,你琴上的音樂在夢中非常清楚。

然而,好夢不長。猶似秦觀的《如夢令》:“夢破鼠窺燈,霜送曉寒侵被。無寐,無寐,門外馬嘶人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