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連時光都停止了,隻有微風輕輕吹動著牆角的蜘蛛網,使其微微顫動。
“從今往後,誰要是出賣戰友,誰就是我們共同的敵人!”趙世傑伸手拿起剛才盛著血酒的空碗,伸到大夥麵前,一字一句地說。
關萍露也把手伸過去,握住酒碗,表情凝重地大聲說:“誰要是出賣戰友,誰就是我們共同的敵人!”
接著胖子、李芬芳等人也伸手握住酒碗,六個人齊聲高呼:“誰要是出賣戰友,誰就是我們共同的敵人!”接著大家一齊將酒碗摔得粉碎,每個人的眼裏都泛著淚水。
把桌子上的雜亂東西清理完畢之後,趙世傑從隨身的口袋裏拿出一張用鉛筆做的手繪地圖,一邊探下身子用手壓住一角,一邊用手比劃著對大夥說:
“好,現在我們布置行動,你們看,這兒是火車站的站台,距離站台五十米的地方,就這個角落,有一批貨物堆在那裏還沒有運走,我們可以藏身在這些貨物後麵,從這裏行刺。”
看到其他同伴還有些不解,關萍露也擠到地圖前,不緊不慢地說:
“這個地方我和世傑偷偷去看過,不容易引人注意,是理想的伏擊地點。等到目標出現,我們馬上行動。先用手榴彈炸,因為手榴彈殺傷力大。再用手槍射擊,這樣就是雙保險。”
“我用手槍,我槍法比陳瞎子準。”胖子咽了一口唾沫說。
“你有把握嗎?”李芬芳帶著疑問的眼神盯著胖子,用手擺弄著自己的辮子。
“我馬上抓緊練瞄準,等明天真刀真槍時再看我的功夫,我屬於現場發揮型的!”胖子躲開了李芬芳的質問眼神,雙手揣進口袋,右腳不停地踢著腳下的石塊。
“那我來扔手榴彈吧,不過我就怕我這胳膊太細,扔不了太遠。”陳瞎子也不甘示弱,冷不丁地冒出一句。
“你不行,手榴彈還是我來吧。好,就這麼定了,到時候一起行動。”趙世傑不同意。
“記住,明天下午六點,上海火車站,由我帶大家在預定地點伏擊。我們要刺殺的大漢奸很狡猾,隨時有可能改變他的裝束,車站裏人又多,我們現在隻掌握這個大漢奸的一張照片,而且照片上的臉十分模糊,你們在五十米開外很難認出他。所以……關萍露必須先連夜坐火車去南京,再跟那個大漢奸坐的那趟車回來。出車廂的時候,關萍露要走在他前麵,向我們發出暗號,我們馬上動手。”趙世傑繼續說道。
小王嚇一跳,結結巴巴地說:“萍露,那……那手榴彈炸……炸中了你怎麼辦?”
趙世傑火了,在小王的腦袋上刮了一巴掌,大聲說:“放屁,我們是豬啊?這麼傻?”
關萍露強作鎮定地一笑,輕鬆地說:“你們放心,到時候我會設法脫身的。”
關萍露從隨身帶的小包裏掏出一張相片,放在了桌麵的那張手繪圖上,告訴大家這就是他們要刺殺的特務。唯一遺憾的是,這張黑白的照片上的男人相貌並不十分清楚,隻能依稀看到頭上戴著一頂圓氈黑色禮帽,穿著一件黑色風衣。
殘陽早被斜月所代替,蟬鳴也被蛐蛐叫替換。無風的夜晚,因為太過安靜,肯定是為即將到來的暴風雨蓄勢鉚勁。
傍晚。一列冒著滾滾白煙的蒸汽火車鳴笛而來。在火車中部餐車車廂最後一排座位上,有一位頭戴圓頂黑色禮帽,身穿著一襲一塵不染的黑色風衣的男子,正斜倚著窗戶,蹺著二郎腿,聚精會神地翻閱著剛剛出爐的報紙。而在身前身後,卻圍著一群身穿黑色西裝或者黑色中山裝的壯漢,他們警覺地環顧著四周,不放過一絲一毫從四周射過來的眼光,而且,這些人時不時地將腰中鼓鼓囊囊的物件擺弄一下,生怕它們會長翅膀飛了一樣。這些人中,為首的是警衛隊長吳士保和稽查隊長林大江。而坐在中間看報紙的那位就是關萍露等一群人想要暗殺的對象丁默群。
丁默群,在日本留過洋,當過教授,後來進入軍統,又從軍統叛逃,現在是汪偽政府特工總部主任,專門殘害抗日誌士,是罪大惡極的大漢奸。而根據關萍露的刺殺計劃,是要等到明天他從南京向日本主子彙報工作後晚上七點回上海。到達上海站後,趙世傑、關萍露會按照事先的刺殺計劃來迎接丁默群。而此刻的關萍露則坐在火車前部靠走道的一個座位上,若有所思地望著過往的乘客。今天她梳著兩個分開的辮子,紮上粉色的發卡,配著全身一襲白色的長裙,顯得清純動人。當所有人百無聊賴地在火車上不知如何時,關萍露對麵一位身穿灰色長袍,頭戴灰色圓帽的商人卻紋絲不動地看著一份報紙,自始至終,他一直都沒有看過身邊走動的任何一個過客,隻是一動不動地看著報紙。他就是錢鵬飛。
火車剛剛行駛到一個無名小站,就遭到了軍統頭目上官峰化裝成車站值班員手揮紅綠旗緊急喊停的示意。火車還沒有停穩,一夥身穿皇協軍製服的軍人端著槍心急火燎地衝到車廂裏。餐車車廂裏的乘客一陣騷動,坐在座位上的一位母親趕緊把身旁的小孩攬到懷裏,生怕被他們搶走。關萍露站起來又坐下去顯得焦慮不安,她不清楚這夥人上來的意圖,更重要的是他們的出現是否會破壞了自己的刺殺大計。一直紋絲不動的錢鵬飛不緊不慢地將報紙對折一下,借著折疊報紙的機會,眼睛向著丁默群的方向看去。丁默群此刻還依然保持剛才看報的姿勢一動不動,隻有身邊的警衛吳士保、林大江等保鏢拔出手槍緊張地守護在四周,環顧著上來的一群皇協軍。
上官峰呼啦啦帶著持槍的一夥人從車廂東頭連接處擁進來,還沒等他逐個開始搜查,車廂中的乘客像煮開的一鍋粥早已從車窗戶、車門擠了出去。上官峰望著車廂西頭吳士保等人用手中的短槍瞄準自己時,突然手一揮,大聲喊道:
“給我打啊!穿黑風衣的就是丁默群!”
頓時車廂裏槍聲大作,各種餐具、杯子、瓶子頃刻伴著槍聲都成了陪葬品。兩邊拚得火熱,坐在車廂內還沒有來得及逃出去的乘客紛紛中彈。一位中年人從關萍露身邊剛要邁腿跑過,被飛過來的一個槍子打中腦袋倒地而死。關萍露嚇得癱在地上,一直向後退去,錢鵬飛上前護住關萍露,大聲對兩邊嗬斥道:
“住手!你們不能這樣傷及無辜!”
但是這樣的聲音並沒有起到遏製火並的作用,相反更加加劇了雙方的憤怒。上官峰順手把一顆嗞嗞冒著白煙的手榴彈扔到了關萍露跟錢鵬飛的身邊。說時遲,那時快,錢鵬飛雙眼怒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抓起手榴彈扔出窗外。轟的一聲將車窗內的全部玻璃都震碎了,錢鵬飛趴在關萍露的身上防止彈片炸到她的身上,而此刻的關萍露早已嚇得抱頭大叫著。
正等雙方火並得不可開交時,一群日本兵和日偽軍像從地下遁出一般朝著這邊跑來。上官峰邊回擊,邊罵罵咧咧地指揮著其他人撤出車廂,然後跳下車廂一溜煙地逃走了。
關萍露稍微回過神來,急忙從錢鵬飛的懷裏鑽出來,帶著羨慕與崇拜的眼神,緊握著他的雙手詢問他的名字。
“見笑見笑,無名之輩,姓錢,有錢便是爺的錢!”錢鵬飛爽朗地笑著,眯著眼睛。
正當錢鵬飛跟關萍露說話之際,丁默群的車廂裏卻傳來了鼓掌的聲音。丁默群將自己手中的《中國服飾研究》合上放在桌上,徑直走過來,不動聲色地摟著錢鵬飛的脖子使勁搖晃了一下,然後輕輕將嘴湊到他的耳邊,皮笑肉不笑地說道:“你—,打哪兒冒出來的,啊?”
錢鵬飛先是一愣,接著眼睛一閉,咂著嘴拍著腦門,大聲笑著說:
“你是默群?啊呀,老同鄉、老同學,我上一次見你,是十年前吧?怎麼那麼巧,芝麻掉進了針眼裏。”
“今天巧的事太多了!”丁默群隻是象征性地微微一笑,回應道。
“哦,那是,這夥刺客是衝著你來的吧?”錢鵬飛從口袋中拿出一根香煙,用一根火柴,噌的一聲點著了。
“常在江湖走,哪有不挨刀啊!不過鵬飛兄剛才為保護這些小百姓挺身而出,身手不凡、膽魄超群啊!哈哈哈!”丁默群用手扇了扇從錢鵬飛那裏飄過來的煙氣,說道。
關萍露一直躲在車廂這一頭偷偷窺視著丁默群和錢鵬飛的一舉一動,生怕漏過了一丁點的精彩環節。
錢鵬飛與丁默群繼續聊著天。從錢鵬飛口中得知,他原來一直在國民黨軍隊裏摸爬滾打,後來好不容易升職到警衛團長時卻在與日本交戰中潰不成軍,死裏逃生的錢鵬飛從老家人那裏得知丁默群如今在上海發展得不錯,這次也是想借機來投奔他謀條活路。但是剛剛說到這裏,卻被丁默群拒絕了。
“那你這兒?我原本是想投奔你這位老鄉老同學來的!”錢鵬飛歎了一口氣,說道。
“我這兒的工作不一定適合你。”丁默群絲毫沒有鬆嘴的跡象。
一時間,兩個人的談話陷入了僵局。兩個人都不再說話,隻是望著車窗外的風景各自沉思。
火車到站時,乘客紛紛扛著拽著大包小包往外走去。錢鵬飛扛著自己的行李箱也往站台方向走去,在他身前的是信步款款的關萍露,而身後則是一群人擁簇著的丁默群。
還沒走出多遠,錢鵬飛突然看到前方朦朧月台光下的貨物堆裏有人影晃動,這個細節同樣也被丁默群發現了。兩個人對視了一下,互相笑了下後,突然丁默群帶著一名特工一頭紮進了車廂連接處的廁所不再出來。這讓關萍露疑惑不解,因為她清楚,現在自己的同伴早已埋伏完畢,就等丁默群乖乖上鉤。
躲在貨物堆後的李芬芳負責望風,趙世傑左右手各握一個手榴彈準備就緒。陳瞎子額頭上都是汗,雙手仍緊緊扶著趙世傑的腰,不時地騰手扶一下經常下滑的眼鏡。胖子和小王則拿著手槍,躲在麻袋後麵,等待趙世傑扔出手榴彈後再開槍。當關萍露走下站台準備發送信號時,卻意外發現胖子翹起的屁股不知所措。而貨物堆上的李芬芳看到一群黑衣特工擁簇著中間一名頭戴圓頂禮帽、身穿黑色風衣的男子急速走過來時,不解為何關萍露不發信號,著急地將頭搖來搖去。原來丁默群早就喬裝打扮當了一名跟班,跟在錢鵬飛的身後來掩人耳目。關萍露一時不知該如何解決,一邊心急火燎地想辦法,一邊向趙世傑這邊搖手。
但是一切都晚了。趙世傑首先將手中的手榴彈向穿著黑風衣、戴著黑禮帽的人投了過去。手榴彈咕嚕嚕地滾到了丁默群跟錢鵬飛的身邊。數名特工圍著丁默群全都慌亂地趴了下來。隻有錢鵬飛直直站著紋絲沒動。原來錢鵬飛早就看出這個手榴彈根本沒拉弦。
趙世傑一看就慌了,命令胖子趕緊拔槍開始射擊,但此時的胖子早嚇得忘記事先打開保險,兩個人在擺弄手槍的過程中,被林大江發現,他大喊著“有刺客”,一邊召集著日本憲兵趕過來。
關萍露氣喘籲籲地跑過來讓趙世傑帶著其他人趕緊撤走,並且從趙世傑手裏奪過手榴彈擰開保險蓋,拉動了拉環。手榴彈嗤嗤冒煙。她看也不看胡亂往前邊扔過去,卻不料那手榴彈像長了眼似的朝著那個穿黑風衣的人飛了過去。黑衣人被炸傷了,但他隻是丁默群的一個替身而已。
“鬼子衝上來了,撤啊!”趙世傑一邊後退,一邊向同伴大聲地喊道。
槍林彈雨中,幾名同伴被鬼子射傷之後遭到無情的刺刀殺死。有的隊員被日本憲兵開槍打成了馬蜂窩。他們四濺的鮮血跟西邊的大片火燒雲一樣格外顯眼。
關萍露、趙世傑等人一路慌慌張張地跑到了星光劇社。關萍露趕緊砰的把大門關上,不顧外麵的警笛四起,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跟其他人聽著從門口飛馳而過的日本摩托,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隻有星光劇社門口的《日出》海報上的關萍露飾演的陳白露是那樣淡定,趙世傑飾演的方達生是那樣的自信。當警笛的聲音慢慢漸遠時,李芬芳的哭聲讓大家默不作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