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燕習慣性地抬起頭，向著天空，好像看到了眼前的一切。啊，綠色。她曾有過一隻綠色的蟈蟈。小的時候，她非常希望有一隻會唱歌的蟈蟈，可是，城市裏很難找到。她到市郊的姨家去，從表哥那裏看到了這樣的蟈蟈。表哥知道了她的心思，把蟈蟈送給了她。可是，後來她才知道，表哥為失去這隻蟈蟈哭了整整一天……哦，綠色，綠色的山，綠色的樹，綠色的花，綠色的草，綠色的太陽下，飛翔著一群綠色的鴿子。這一切都是過去，這一切又都是將來。在未來的曲曲彎彎的漫長的人生小路上，還會有綠色陪伴著自己，雖然不再是綠色的蟈蟈和綠色的圖畫，但那一定是比這更神奇的綠色……
米佳佳把視線移向醫院乳白色的建築，幻想醫院也是綠的。可是，突然湧來的是綠色的叢林，綠色的恐怖。她心裏一陣發麻，驚恐地望了望四周，手在顫抖。她閉上了眼睛，什麼也不想，讓大腦變成空白，好一會兒，才睜開眼睛繼續講。
“你看到那些樓房了嗎？陽光照到樓房上了，樓房變成了綠的，像是綠寶石宮殿。宮殿裏住著許多小矮人，包括你，也包括我……”
“哦，綠寶石宮殿……”綠燕沉吟著。學校組織野營。綠色的山水，綠色的小路。綠色的小草上綴滿了綠寶石一樣的露珠。別人在談理想、談誌願，她隻是凝視著那綠色的露珠。綠色的露珠在變大，變大，變成了一座綠寶石礦。這礦是當了勘探隊員的她發現的。就在這綠寶石礦的旁邊，有一座綠寶石宮殿，裏麵住著的是一位“王子”——“礦物學王子”，她和他在一起操縱著探礦儀，電子計算機。天上，飛機在轟鳴，那是在運綠寶石……過去的一切，都是夢了，永遠是夢了，但是，將來，還會有綠寶石宮殿的，還會有“王子”。因為，世界上有一顆綠色的太陽。她感覺臉有些發燒，她想，自己臉一定紅了，米佳佳會發現的……
米佳佳沒有發現，她興奮地喊著：“綠燕，你聽到鴿哨聲了嗎？天上，有一群鴿子在飛，它們是綠色的，可是，它們不知道自己是綠色的。因為，它們不知道，我們有一顆綠色的太陽……”
綠燕打斷了米佳佳的話：“可是，我媽媽知道，我表哥知道，我的同學們知道……”
米佳佳意味深長地說：“是的。他們知道，我更知道。我們有一顆綠色的太陽，它是綠色的，它灑下的陽光也是綠色的……”
三
雨後。太陽像是被水洗過了，格外明亮。大地上的一切顏色，好像是畫家重新用顏料描過了，格外鮮豔。藍色的鴿子花，像是跳蕩的藍色的火苗。黃色的太陽花，像是一粒粒金子，一顆顆閃閃爍爍的小星星。還有那白色的不知名的小花，白得像雪，那樣聖潔。遠遠近近的山，或深或淺，綠得那樣可愛。山腳下的小河，把一切美麗的顏色都映到河麵上，像是一條彩練。
她們又走上了山路。
米佳佳一動不動，啊，顏色，太美了。世界上沒有了顏色，還能叫世界嗎？她貪婪地看著遠遠近近的山，高高低低的樹，色彩斑斕的花。她極力把幻想中的綠色鏡片摘掉，進行著一次顏色的飽餐。她真希望，綠色的山坡上，突然出現那件紅背心，那張紅臉龐。三天以後，她的眼球就要被摘掉了，那時，即使和他碰到鼻子，也不會認出他來了……視網膜母細胞瘤，這該死的視網膜母細胞瘤！
綠燕感覺到米佳佳的手在顫抖。失明以後，她發現自己的觸覺、聽覺都比過去靈敏了。
“你害怕手術？”
“不……”
“打了麻藥，不會疼的……”
“我知道。”米佳佳囁嚅著，“我隻是想，想……紅的顏色。你別生氣，眼前這景色真像一幅畫，隻是太綠了，調子太冷，冷得陰森森的。對麵那座山坡上，老杏樹旁，應該有一大叢紅紅的山花，紅得像火，紅得像月亮，那麼，這幅畫的調子就提起來了，整個山坡就會被點燃了，就會變得那樣明亮，那樣溫暖……”
綠燕沉思著，半天沒說話，淚珠掛到了臉上，反射著陽光，像是剛從蚌殼中取出來的閃光的珍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