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李頌篇②】
李頌再睜開眼時,對麵的小姑娘正一臉不解地看著他。
他手上的力道太重,捏得她粉唇緊緊抿起,那雙清澈黑亮的眼睛閃過不安和驚惶。李頌一眨不眨地盯著這張臉,雖與他認識的魏籮有些不同,但卻是同一個人。他張了張口,正要說什麼,旁邊的角門霍然被人推開,一個穿蜜合色裙子的婆子走出來,破口道:“不是讓你趕緊走麼?你當英國公是什麼地方,想來便來,想進便進?你也不瞧瞧自己是什麼模樣,五老爺豈會答應見你一麵?”邊說邊朝地上啐了一口。
李頌眉心微擰,握著魏籮手腕的手鬆了鬆。一瞬間的功夫,魏籮便掙脫了他,轉身朝巷子深處跑去。她跑得極快,當李頌回過神時,她已經消失在巷子口盡頭。
李頌隻覺得手心一鬆,仿佛什麼東西離他而去。他轉頭看向那位滿臉怒容的婆子,問道:“怎麼回事?”
那位婆子是看門的老嫗,去年剛來英國公府,一見魏籮穿著簡陋,便把她當成了攀關係、打秋風的窮丫頭。料想她應當是跟府裏哪個丫鬟或者婆子認識,這才打著五老爺的旗號想進府來。婆子曉得李頌的身份,臉色立馬來了一個大轉變,堆疊起笑意道:“李世子有所不知,那個丫頭來過好幾趟了,說自己要找五老爺,您說這五老爺能是她想見就見的麼?奴婢把這事兒跟五太太提過,五太太特地吩咐奴婢,千萬不能讓她進府的……”
婆子說了一大堆,李頌越聽臉色越沉。
直至最後,他一言不發地轉身,往魏籮離去的方向而去。陸實見他不上馬車,不免追上去問道:“少爺,您去哪兒?不回府麼?”
李頌沒有回答,步履走得很快。
可惜他最後把整個巷子都找了一遍,仍舊找不到魏籮的蹤影。巷子的盡頭連著一條熙攘的街道,興許人是從這兒跑遠了。李頌站在巷子盡頭,街上人來人往,他回想起方才那個婆子的話,麵無表情,過了半響,又重又狠地往牆上砸了一拳。
陸實瞧著都疼,一麵納悶李頌今日為何如此反常,一麵小心翼翼道:“少爺,您認識剛才那姑娘?”
李頌沉默片刻,接著詞不達意道:“回府。”
陸實一愣,旋即忙說好,回去命車夫將馬車趕來此處,沒頭沒腦地回了汝陽王府。
回來後李頌直接去了書房,命人再次調查當年英國公府的五姑娘被拐賣一事。
陸實雖然不懂他為何對一個外人如此上心,但到底還是老老實實地下去調查了。
這次帶回來的消息與上回沒什麼區別,時間過去得太久了,想要徹底查清楚,很有些不容易。李頌回想了一遍那婆子的話,沉思良久,對陸實道:“找幾個人隨時盯著杜氏的動向,一旦有任何異常,立即告訴我。”
陸實頷首,臨走前實在憋不住了,問道:“世子爺,小人鬥膽問一句,您是不是認識那個五小姐?事情都過去這麼久了,英國公府的人都不管了,您為何還要查?”
李頌頓了頓,道:“正是因為旁人都不管了,我才要管。”
這一世仿佛跟他度過的那一世有些不同,魏籮竟然不是英國公府的五姑娘,魏常弘也跟李襄定親了,究竟哪裏出了差錯?他要徹查清楚,弄明白怎麼回事。
陸實訥訥,沒再多問。
*
此後李頌又去了英國公府兩次,每次都刻意繞遠路從角門出去,卻再也沒有見過魏籮。
這日李頌跟高陽長公主一同來到英國公府,高陽長公主跟五太太杜氏說了幾句話,大意是希望李襄嫁入英國公府後,杜氏能待她寬厚一些,婆媳之間好好相處。杜氏雖是平遠侯府的外戚,但在長公主麵前身份還是差了好幾截兒的,態度端的恭謙,語氣也頗和氣,對高陽長公主的話自是沒有反駁。待高陽長公主離開時,她親自把長公主送到門口,全程賠著笑臉。
杜氏見外頭不知何時下起了雨,忙讓丫鬟拿來兩把傘,送到高陽長公主麵前。
高陽長公主謝過杜氏,扶著丫鬟的手走上馬車,一回頭見李頌一動不動地站在原處,道:“頌兒,你怎麼不走?這雨眼看便下大了,快上來,免得感染風寒。”
李頌抽回神智,對高陽長公主道:“我跟人約了事,母親先回去吧,我先走一步。”說著接過丫鬟手裏的油紙傘,撐開,隻帶了陸實一個人,往另一邊走去。
高陽長公主在後麵叫了他幾聲,他恍若未聞,繼續前行,很快便消失在巷子口。
高陽長公主著急地皺眉:“這孩子……”
雨絲細細密密,伴隨著冷風,打濕了李頌的袖子邊。因是深秋的緣故,雨雖不大,但卻裹著透徹心扉的寒意,每走一步,便覺得從頭到腳冷上一分。李頌始終麵不改色,來到英國公府的角門,那裏木門緊閉,既沒有上回凶神惡煞的婆子,也沒有那個惶恐受驚的小姑娘。
李頌站在角門前,佇立許久,油紙傘擋住了他的眉眼,隻露出一個弧度完美的下巴,看不出他是什麼表情。
陸實等候片刻,不見李頌有任何動作,出聲問道:“世子爺,您在等人麼?”
少頃,李頌終於動了動,大步往角門旁的巷子裏走去,扔下一句話:“你在這兒等著,不必跟上來。”
陸實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亦步亦趨地跟著李頌走了兩步,見李頌步履果決,也就慢慢停了下來,望著李頌的背影不明所以。
李頌走入前兩日魏籮消失的那條巷子口,走了十幾步,巷子越來越深,道路也越來越狹窄。雨水順著屋簷上的瓦當滴下來,落在青石鋪就的地磚上,“叮咚”一聲,既清脆又寂靜,想必是很少有人經過,四周都冷情得不像話。李頌漸漸放慢步伐,往另一條胡同裏走去,上回他沒有走這兒,直接出了巷子,今日走得慢,是以才注意到這兒還有一條路。
李頌走了十來步,然後停在一個突出的屋簷跟前,舉著傘,靜靜盯著那一處。
屋簷下的姑娘察覺有人到來,緩緩從膝蓋裏抬起頭,黝黑水亮的杏眼眨了眨,先是一愣,旋即微微抿起粉唇,也回視了李頌一會兒,再慢吞吞地低下頭。脾氣倒是有些倔,既不說話也不吭聲,就這麼靜靜地縮在角落,活像被人遺棄的貓兒。
上回她是躲在英國公府的角門被他發現了,所以才害怕,這回她可沒做什麼。
兩人就這麼一個站著,一個坐著,誰也不開口,直到雨越下越大,倆人的衣擺都被雨水打濕了。
魏籮提了提裙子,露出一雙粉緞繡蘭花的鞋頭,又往屋簷下縮了縮。她衣服雖舊,但卻洗得很幹淨,不髒,隻是臉上蹭了一點兒牆上的灰,瞧著可憐巴巴的。
李頌第一次見到魏籮這般可憐的模樣,上一世,魏籮總是驕傲任性的,無論做什麼都理所當然,那份傲勁兒既讓人恨得咬牙切齒,又讓人情不自禁地想接近。
從未有過這般孤單柔弱的模樣。
李頌看了一會,忽而垂眸,輕輕地笑了一聲。
他笑起來挺好看的,本就眉眼清俊,神清骨秀,隻是常常擺出桀驁不馴的模樣,讓人有些反感罷了。
魏籮被他笑得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收回視線繼續盯著腳尖。
她本以為隻要找到英國公府,便能輕易地跟父親相認,未料這英國公府這般難進,她前前後後來了五六次,但是都被人趕了出來。方才更加嚴重,那個婆子還找來府裏的仆從教訓她,好在她跑得快,否則這會兒還不知道被打成什麼樣呢。
魏籮心情低落,不知如何才能見到父親魏昆一麵。
正思索時,魏籮的餘光瞥見旁邊的人動了一下。
李頌上前,不給魏籮反應的機會,彎腰抓住魏籮的手腕,把她從地上提起來,轉身就走。
魏籮吃驚,一邊往後退一邊企圖掰開李頌的手掌,睜著圓溜溜的杏眼道:“你是誰?你要帶我去哪兒?你放開我。”
離開屋簷後,雨水從胡同上方的落下來,很快打濕了魏籮額前的碎發。那雙眼睛在雨水的洗滌下愈發澄亮,仿佛蒙著一層水霧,倒映出李頌的影子。李頌鬆開手,把傘放到她的頭頂,垂眸看了一眼她的手腕,方才被自己握過的地方已經紅了,紅痕上方還有一圈淡淡的青色,想必是上回見麵時被他弄傷的,到這會兒還沒好。
他記得自己當時的力氣很大。
因為怕她逃走。
李頌垂在一側的手動了動,抬起,輕輕撥開她額前的碎發,挽到耳後,目光灼灼地看著她道:“跟我走。”
魏籮直視他的眼睛,從他的眼裏看到了不容置喙和掠奪,下意識搖頭:“不……”說著轉身便往回跑,她確信自己並不認識此人,他三番兩次地找到自己,莫非是為了拐賣她?魏籮想起小時候的經曆,從腳底升起一陣寒意,更不能跟他走了。
李頌抓住她的手,這回沒有使勁兒搦著她的手腕,隻是緊緊握著她的手指頭,不讓她走。“魏籮,我再說一次,跟我走。”
魏籮睜著大眼睛瞧他,“你是誰?”
李頌怔了怔,是了,這輩子她不認識他,怎麼可能願意跟他走。且就算知道,依照她上輩子討厭他的程度,更不可能跟他一起回去的。李頌就這麼一言不發地看著魏籮,看得魏籮心頭更加不安,許久,他才低聲道:“我是李頌。”說完以後,他捏了捏拳頭,仿佛極力克製某種情緒,嗓音越來越低:“我……找了你很久。”
魏籮既驚訝又困惑,“你為何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