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終了,舞袖低垂,隻有修長纖細的發絲被風吹起來。
月明人獨立,花影暗沉消。
離九忽然變成了一個真的醉了酒的孩子,和她跳舞時判若兩人,仙女和酒鬼之間的轉換都不需要停頓。離九低低笑著,整個人都掛在急忙衝過來接住她的伊何身上,嘴裏說著一些誰也聽不懂的醉話。比如她問,伊何我跳的舞好看麼?可是到了伊何耳朵裏它們變成了一些無意義的囈語。
伊何忽然笑了,喝醉了的離九才是毫無防備的真正的離九,是他在召陵見過的那個自在真實女孩子,是他會喜歡上的女孩子。
他舒一口氣,摸摸離九柔順的長發:“我們下去吧。”
這本來是無需離九回應的一句話,而離九卻用力抓住他的手,就像在拒絕伊何的這個提議。伊何看著離九白皙纖巧的手,無聲的換了姿勢,修長有力的手抱住離九,坐了下去:“好,我們不下去,孤陪你坐一晚。”
長長的兩個人相互依靠的影子拖在後麵,遮住了花叢和小徑。
“離九,你姓什麼?”伊何輕輕地問。
模模糊糊的聲音回答他的問句:“不知道。”
“那離九不如隨孤姓,就姓伊好了。”伊何詢問離九,嘴角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
“好啊。”離九無意識的回答。
離九漸漸沉默不再囈語,昏昏沉沉的要睡著了,她鬆了手,向伊何懷裏鑽了鑽,就像一隻在追逐溫暖的貓,似乎終於滿意了與這懷抱裏的溫暖的距離,離九念出一個名字,自顧自的睡去。
伊何無聲的笑了,緊了緊抱住她的手,看著懷裏黑黑的小腦袋,非常滿足。他忽然覺得離九就像一隻小動物,即使,再害怕人類,總有養熟的時候。溫軟的氣息噴灑在伊何手上,伊何聽見離九無意識的聲音,就像睡熟了的貓在哼叫,他卻不知道那是一個人的名字。如果孤當年就知道那是誰的名字,孤一定殺了他,很多年以後,坐在王座上的伊何在心裏磨牙吮血。而現在的他看著離九隻是覺得很滿足,好像,天下已在手中的滿足。
離九同樣也很滿足,多年的心結忽然解了。奸猾如狐的皇祖不可能忘記自己一家的存在,他也知道憑自己一個人的力量重振殷代的可能微乎其微,但是年輕的時候總是不甘心,想要征伐天下。於是他縱容了父王的懦弱,也原諒他娶了當年惹下大禍的母妃。他還想到如果和蔡國的合約不能達成,也許無名無勢會讓他的子孫苟延殘喘些許時日。最終一切事與願違,離九藏不住了,她出世的時候耀眼無比。那就隻能好好的疼愛,他知道時間不多了。千錯萬錯,非爾之錯。隻是生在帝王家罷了。離九始終記得皇祖這句悲涼的感歎,姬勿那麼說的時候總是看著天,無論天是晴是陰,他總是一樣的神色肅穆。離九當時還不能明了這裏麵的悲涼,現在她懂了,皇祖一直都是愛著她的,即使,他八年未曾正眼看過離九,即使,他不記得離九的名字。
離九滿意的睡在愛裏。
“陛下!”淒厲的叫聲驚醒了尚在睡夢中的離九。
“陛下,當真如此絕情,我與你三年情分就擋不住那個賤人的一支舞?!陛下,以前何曾笑過?即使攻下蔡國,即使占了鳴城,陛下也未如這幾日笑的多,陛下,你當真被她迷惑了麼?!”王後淒厲如鬼魅的聲音吸引了很多人,離九終於明白發生了什麼,原來前天晚上他並不是隻是說說罷了啊。
伊何漠然的看著這個發了瘋的女人。
“陛下,就算你不念舊情,總還是要記得我宗族我父親為陛下征討天下的一份力……”
伊何終於出聲打斷王後的話:“孤廢了你,隻有四分之一是為了離九。剩下的你可知是為了什麼?”
王後茫然的表情讓伊何幾乎要笑出來,這師遇竟然會有一個如此蠢笨的女兒,枉了他要謀朝篡位的野心。
“還有一半是,你父親兄長謀逆。”伊何麵無表情,仿佛謀的根本不是他的王位一樣。
“還有,四分之一是,你太愚笨了。你父兄謀逆之事若不是你,也不會被孤發現的如此之快。”伊何一邊說一邊向前走,毫不理會麵色蒼白的師彩王後,“現在,你明白了?”伊何拋下這句話負手緩緩離去。
離九看著煮沸的茶,聽完了明因描述未央閣中發生的一切,長久的不說話。原來,與天下相比,離九也隻是一半啊,和他不喜歡的那一半一樣多。離九忽然看著明因:“現在,終於,沒有人威脅你了,你可以好好和我學做菜了麼?”
明因僵在那裏:“原來,原來,姑娘都知道……”明因不知道該說什麼,辯解麼?她沒有臉麵;求饒麼?離九什麼懲罰也沒有說。
“她也隻是個色厲內荏,外強中幹的女人罷了,沒有她父親她什麼也不會什麼也不敢做。”明因聽著離九對師彩的評價,“不過是個富家小姐罷了。可惜生錯了人家。”
“沒有關係了,”離九低低的說,“我不怪你,早就知道的,你隻是像罷了,你們不一樣。”
明因並不知道這個你們的另一個人是一個叫蘇和的死了很多年的人,她隻能愧疚的搓著衣角:“姑娘,我去做飯了。”
離九也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任由明因離去。
你以為你就是全部了啊,可後來才知道那些話有些是真的,有些是假的,你不過是四分之一罷了,不及他天下的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