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且行且歌3(2 / 3)

離九半晌轉過頭來:“就和我聽說過的沒有什麼區別啊,隻是細節上清晰一些,姬安就是第二天受封的吧。”她答非所問。

伊何就像習慣了她有些跳脫的說話風格一樣,自然地接道:“是啊,姬勿那個老家夥仿佛發現了珍寶一樣,開始無比疼愛這個其實已經被他遺忘了八年的公主。”

“其實,這個故事裏我隻懷疑一件事,姬勿真的不記得他當時唯一活著的孫女了麼?”離九那麼說的時候她想起皇祖抱著她的時候常常會有輕輕地歎氣,仿佛離九卷進了他一直在極力想讓離九避開的事一樣。伊何看著離九望向明月的眼睛,仿佛一口無波的古井,就要把他吸進去,伊何不自覺的想,在這樣的眸子裏住一輩子,未嚐不是一件美事啊。

不過,伊何還是接道:“對啊,姬勿是老滑如狐的人,不應忘記他當時唯一的孫輩。真是用心良苦啊。”

離九長舒一口氣,她好像從伊何的回答裏終於確定了自己困擾八年問題的答案——為什麼皇祖起先不記得自己後來又會如此寵愛。她重新活過來一樣,眸子裏的光彩四溢,當著皓皓明月向著伊何說:“陛下所言極是,今夜月桂流光,陛下,可有興致,小酌幾杯?”

月懸中天,瀑布一樣的光流散。離九和伊何開始還隻是用酒杯一口一口的喝著珍藏的美酒,典雅高貴。喝著喝著,離九就笑著拿起玲瓏的酒壺開始大喝,伊何隻是笑笑,看著離九的臉漸漸泛起晶瑩的粉色,並不阻止。而離九卻放下酒壺,嫌棄伊何不夠豪爽,伊何看也不看,徑直拿起最大的酒壇,笑著說,孤在等你邀請。

兩個人越喝越多,漸漸從辰風閣裏喝到外麵的院子。宮女婢子早都被伊何趕走了,偌大的花園隻剩下伊何離九兩個人。離九長發披散,拿著剔透的酒壺,而她的手似乎比玉做的酒壺還要晶瑩些,伊何默默地看著離九踉踉蹌蹌的轉圈,不時向嘴裏灌些酒。喝多了的離九似乎收起了自己一貫的小心翼翼,找回她隻有十六歲時該有的樣子,不在乎什麼身份地位,不為什麼犯愁,不想過去,不問將來,隻是自顧自的哼著不知名的調子。離九忽然回頭,衝著伊何燦然一笑:“伊何,我要站到房頂上去。”伊何聽見有人直呼自己的名字愣了一瞬,隨即在離九燦爛的微笑裏沉聲說好,就環了離九的腰,施展功夫帶她站上辰風閣三層高的房頂。

離九迷離著眼看向辰風閣下麵,自言自語,原來上麵是這樣的啊。從辰風閣的房頂看去,大半個花園盡收眼底。看清看不清的花散發著若有若無的香氣。一些鳴蟲已經蘇醒,奏著自己的樂曲。伊何看著她不假思索的笑,好像一個容易滿足的孩子得到了糖果。伊何抓住她的手,生怕迷糊的離九不小心就摔下去,而離九卻掙脫了伊何的手,自顧自沿著房頂向前走。翩飛的白色裙角從伊何的手上滑過,伊何忽然生出眼前這個女孩子自己得不到的感覺。離九就像一隻白色的鳥,那麼漂亮,卻隻能在你窗前停留一會兒,她總會飛走,走的時候甚至不會向你打招呼,伊何幾乎失去了伸手去抓住她的力氣。就在這種失望幾乎要席卷伊何整個人的時候,離九在距他五步之遙的地方停住了。她慢慢轉過姣好如盛放的鳳羽花一樣的臉,輕輕地說:

“陛下,讓我為你舞一曲。”

好像有大朵大朵的白色的花從離九站的屋脊開始生長,伊何看著不遠處的離九,默不作聲。離九忽然嚴肅的神情讓他隻能淡淡地看著。

離九張開雙臂,長長的衣袖隨風飄搖,大朵大朵的花此時開始從她交疊的指尖盛放,紛紛揚揚的花瓣四處飄散。

離九唱著一支古老的曲子,它是殷都民間流傳了百年以上的一首情歌:

媛女兮初見,夢中兮輾轉;

有荷兮美兮,可贈子兮;

桃夭夭兮人踟躕,一日不見,三秋已兮;

戰事起兮,白骨淒厲,為汝兮守四方;

離兮失兮,如伯如勞,終不見兮;

再遇兮白首,幾步兮遙;

黃鳥於飛,孤兮單兮,其鳴淒淒;

彩舟兮雲淡,遠方之人兮徒悲懷,不複兮當年。

它是說,本來相愛的兩個人因為一場戰爭而分離,最後相遇的時候,兩個人隻能互相看著歎息。

很久很久沒有見過了,就連樹都老了。是故人白發相逢,是緩緩歸矣的慨歎。

這歌本來的調子是悲戚戚的,但是離九唱來卻又曲折婉轉了許多,美好的聲音一再的悠揚。伊何聽見歌聲裏多了一種悲涼,似若,離家久了的人看見家鄉的廢墟。沒有憤怒和恨意,隻是不能陪著去死的悲涼。

離九舞起來就像盛放的花,青色的藤蔓自她的腳下生長,柔若無骨的雙手糾纏出炫目的光華,一朵又一朵的白色鳳羽花在微涼的風裏妖異的綻放。月華下的離九整個人都帶著淡淡的光,似乎風雨一來,她就要破天而去,不再羈留人間。

很久以後,伊何才知道和那首曲子的那支舞隻是離九隨隨便便編出來的,離九幾乎從不排練她要跳的舞,因為她隨便跳跳就已經很好了。這也是舞姿同樣優美的青言所嫉妒的地方,不需要努力隨便一跳就好了,這樣的人到哪裏不是讓人羨慕又嫉妒呢?很久以後,伊何也不知道這支舞幾乎也是離九自由發揮的巔峰,離九一生也隻有那麼幾次能達到這支舞的美妙。最終看過離九跳她練了好久的的舞後的伊何也仍忘不了離九月夜的舞。它是那麼芬芳令人迷醉,就像有毒的曼陀羅花一樣致命啊,很多年以後伊何撫著金色的王座低聲感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