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頂的雲層散開了,大把陽光直刺而下;身邊的苦命人們正在喃喃詛咒,詛咒這樣一個注定幹渴難捱的鬼天氣。可他卻並不在乎,反而抬起臉來,任烈炎之劍狠戳在皮膚上。陽光似乎烤幹了他的疲憊,就連指尖都變的暖洋洋的――就連身體裏那些無藥可救的劇烈的毒,也被安撫了,發作漸漸平息下來。
猛然間,他突兀地大笑;世界如斯美妙,活著如斯美妙,幾近令人暈眩。
鞭聲破空,直抽向他**的背脊。因為不斷潰爛又不斷愈合的關係,那裏早已滿布各式各樣大大小小的疤痕,蒼白、鮮紅、肉粉以及黧黑錯雜在一起,讓人連看一眼都覺得胃裏翻騰不已――在這裏,大家都叫他“阿哈獁”,這是匈奴傳說中疤麵鬼怪的名字。
鞭子猛擊在皮肉上,他的身子不禁向前一傾。鞭稍纏著的鐵刺勾咬著傷口兩側新長出的肉芽,鑽心疼。持鞭人正在罵罵咧咧,大半是“扭斷你脖子”之類的威脅,他也無心去聽。死算什麼?比起失去一切、僅僅活著,日日夜夜遭受無休無止的折磨,痛痛快快一刀兩斷,又有什麼不好?
有時候他真想就這麼一死了之算了,好幾次發作之時,他甚至都依稀看到了傳說中的冥土黃泉,那鬼影重重的河岸。隻要一步,隻要向前踏出一步,一切煩惱都會消失……可是,若當真這麼死了,就什麼都完了。這是由勝者訂立規則的世界,拓跋辰那小子必將煊赫一世,甚至還能以“一代賢臣”之名流芳千古――在太極宮中,在甘露殿上,他對皇帳中奄奄一息的自己說過的那番話,一定會成真的。
“……放心,阿澈,我不會篡奪你的位子,更不會殺你,我對當皇帝沒興趣。隻不過,現在已不是你我這樣的‘凡人’的時代,‘它’是一定會醒來的――我一定要站在最高的地方等著‘它’,這是我畢生的夢境,我就是為了這個夢境才舍不得去死,才活到如今的。”
“……你的毒注定解不了,不用白費心機,‘命運’已經開始了,你就躺在那裏,安心等待吧。”
“……你知道嗎?我有兒子了,他是個很可愛的小子,他會……變成你的兒子,繼承你的一切,我要輔佐他,留給他一個嶄新的世界!你放心,我不會把他的身世告訴他,明寐也不會;我們會保守秘密,讓他不斷仰慕你、幻想你,就這樣慢慢長大――和你一樣,以自己體內流著太祖皇帝英雄的血為傲……說不定有一天,我會死在他手上,然後他會為你修建最華麗的陵墓,在史書上為你塑造完美的神像,然後由此出發,真正去做一個帝王……你們慕容氏做不到的事情,我拓跋氏會做到的,即使我兒子自己不明白,即使全天下所有的蠢材們都不知曉――那又有什麼關係呢?蒼天知道!‘命運’終究會承認,是我贏了。”
“……阿澈,慢慢等死吧;我會向你證明,‘血’決定不了任何東西。一定!”
――辰子,你說的沒錯。‘血’決定不了任何東西,所以,所謂注定的‘命運’,也是根本不可能存在的!即使我身中無解之毒,即使我經脈俱廢武藝全失,我依然逃出了太極宮,我至今依然活著;我一定會活下去的!
他毫不在乎那持鞭惡奴無休止地謾罵,使動全身氣力,將手中一柄大木錘掄起來,又重重砸下去。足有兩隻手臂合抱那麼粗的大木樁子向泥土中艱難鑽了寸許,卻已將他半邊肩膀震得隱隱發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