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到黃昏時候,新娘才蓮步姍姍的來到屋裏。楊繼新看新娘的神色,確是有病的樣子,大不是前昨兩日那般說也有,笑也有的姿態了。進房一聲不做,直上床沿坐下。楊繼新上前賠罪,說道:“我問丫鬟,知道小姐為我病了。我聽了這話,心裏不知如何的難過,當下要丫鬟帶我去大小姐房裏看小姐。無奈丫鬟說大小姐的脾氣不同,不敢冒昧帶我去。我隻得獨坐在這裏著急。昨夜小姐去後,我已對虛空過往神祗發過了大誓願,此後我若再敢在小姐跟前,有前昨兩夜一般的魯莽無禮舉動時,便天誅地滅,此身立刻化為塵埃。隻求小姐莫拿我當虎狼蛇蠍般看待,我生生世世,感激無涯。”新娘微露笑容,說道:“我自有我的病與你不相幹。不過我這病久已不發,這兩夜因害怕你行強暴的緣故,將病引發了。我待你有甚麼好處,你何必對我這般癡情呢?”楊繼新兩眼又流出許多眼淚來,說道:“小姐許我伺候妝台,這恩典已是天高地厚了。”新娘瞟了楊繼新一眼,隨即掉頭望著別處。半晌,才悠悠的歎了一聲,也不說甚麼。楊繼新問道:“小姐心中有甚麼不如意的事,如何長歎呢?”新娘搖頭笑道:“我沒有甚麼不如意的事,偶然抽一口氣罷了。”楊繼新便不再問了。
晚膳過後,楊繼新乘新娘對窗戶坐著的時候,一麵尋些閑話,逗著新娘說笑,一麵在新娘背後踱來踱去。踱到切近,猛然一伸手,便將新娘頭上的軟帽搶下來,隨手向窗外一撂。新娘驚起來搶奪時,已被楊繼新攔腰抱住了,不由分說的擁到床上,脫衣解帶,新娘並不和前昨兩夜那般撐拒,隻口裏說道:“冤孽,冤孽。必是大丫鬟向你說的。但是我雖長到一十八歲,並不曾經過這羞人的事,望你憐惜我一點兒。”楊繼新到此,才真個**了。春風已度**關之後,新娘整衣理鬢起來。楊繼新拉住道:“不睡卻坐起來做甚麼,你難道又想走了嗎?”新娘回頭笑道:“你真不知道死活。我如今既弄假成真的與你成了夫婦,怎能望著你把性命斷送?快起來,不趕緊逃走,誠恐逃不了性命。”
楊繼新雖在花園中,曾聽過他大姨姊死在臨頭的話。然少年人一為**所迷,無論如何切身的利害,都不暇慮了。以晉文公那們精明能幹的人,尚且為貪戀一個女色,把複國的大事,置之腦後不管。何況精明能幹,遠不及晉文公的書呆子楊繼新呢?既與新娘遂了於飛之願,也早把大姨姊死在臨頭的話,連同新娘的軟帽,丟到窗戶外麵去了。及聽得新娘重提這話,才現出驚慌樣子,拖住新娘問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是誰要害他的性命?新娘說道:“此時萬來不及訴說情由。你且坐在這裏不要動,我去取點兒東西來。”楊繼新叮囑道:“你不可同昨晚一樣,一去不回。”新娘也懶得回答,摔開楊繼新的手,急走出房去了。楊繼新呆呆的坐著。
不等到一刻工夫,隻見新娘右手提了一隻大雄雞,左手挽了一段紅綢,走進房來。楊繼新認得那段紅綢,就是他做新貴人的時候,掛在頸上,兩個小丫鬟,每人手握一端的。也猜不透拿來這兩樣東西,有甚麼用處?新娘將紅綢和雄雞都放地下,端了一張小凳子,安在床頭,墊腳立了上去,抽出一根懸掛帳幔的竹竿來。跳下地將雄雞捉在手中,用紅綢捆縛了,綁在竹竿顛上。楊繼新看新娘的舉動態度,異常矯捷,全不是前次溫柔旖旎,弱不勝衣的樣子。又看了這種種奇特不可思議的行徑,正在非常詫異。
新娘綁好雄雞,交給楊繼新道:“你將這竹竿挑在肩上,即時從後花園逃出去,徑向西方快跑。不問跑得如何疲乏,萬不能在路上休息。約摸跑了三十裏,才能略略的走慢些,然仍是不能坐下來。在這慢走的時候,若忽然覺得背後有風聲響亮,其聲又來得十分尖銳,你切忌不可回頭反顧,隻反顧一眼,就沒了性命。盡管不住的往前走,等到聽得這挑在肩上的竹竿,喳喇響了一聲,你就把竹竿向背後一丟,空手再快跑。跑到路旁有一棵大槐樹的所在,方可在樹下坐下來休息,性命便可無憂了。”楊繼新道:“這些做作。究竟是甚麼意思呢?你何妨說給我聽?”新娘著急道:“此刻若有工夫向你說明,何待你來問我?於今救性命要緊,你依我的話快去罷,實在不夠耽擱了。”楊繼新看了新娘慌急的神色,料知必是極凶險的事。隻得把雄雞挑在肩上,向道:“你怎麼樣呢?就讓我一個人逃去嗎?”新娘道:“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你去了,我豈能留在這裏。你在槐樹下等著,我隨後就到了,斷不使你坐在那裏著急。”楊繼新道:“然則何不就在此刻,和我一同逃走呢?”新娘隻急得跺腳道:“我能和你一同逃走,還待你說嗎?你且快走!我到槐樹下,自然會將詳細情由說給你聽。”楊繼新不敢怠慢,急匆匆出房。幸虧白天到過後花園,路徑熟悉,花園的後門,因初到的時候,在那裏蹲了許久,也不待尋覓,直走了出去。依照新娘的言語,向西狂奔。不知如何逃出了性命?且待第五十一回再說。